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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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遍警報聲将他驚醒的時候,史官幾乎剛剛睡着。

    這是個令他沮喪的夜晚。

    慶祝還在繼續,到處是一片喧鬧和歡騰,他卻獨自在軍營裡徘徊,一個熟悉的身影也沒有見到。

    眼看遇到朋友的希望渺茫,他重新回到帳篷,試圖尋找一絲睡意。

    可他沒有成功。

    他有種痛徹心扉的孤獨感。

    外面的歡聲笑語隻會加深他的孤獨。

    有兩三次,他禁不住想起身出去,但想到剛才散步時的落寞,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後,他等着喧鬧聲逐漸減弱,希望四周一旦靜下來,他就可以安然入睡。

    在此之前,他的确感到了睡意。

    仿佛是為了讓睡意更濃,他在腦海中反複回想白馬兜着圈子尋找水渠的畫面,每想一遍都要花上更久的時間。

    接着,隔離栅外的那片空地在他的想象中變成了科索沃平原,唯有馬兒依舊通體雪白,背上馱着一名騎手:穆拉德蘇丹。

    皇帝陰郁地望着死去的士兵,此時突然……“天哪,不!”他發出一聲呻吟,猛然驚醒過來。

    外面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聲音。

    他走到帳篷前面,豎起了耳朵。

    緊密的報警鼓點在營地中央的某個地方轟隆作響。

    其餘的鼓聲相繼停了下來。

    四面八方響起了“沖啊!”和“殺啊!”的喊聲。

    史官迅速穿好衣服。

    一道冷汗浸濕了他的額頭。

    他又走了出去。

    現在,所有慶祝的鼓點都已消逝,營地籠罩在可怕的黑暗中。

    隻有警鼓的隆隆聲依然清晰可聞。

    切雷比聽到了匆忙的腳步聲,武器的撞擊聲,傳令的口号聲,還有馬蹄嗒嗒地響起很快又疾馳而去的聲音。

    不過這一切都離他很遠。

    士兵們紛紛沖出帳篷,拿起武器,跑向各自隊伍的集合地。

    每個人都像幽靈一樣一閃而過,仿佛是去參加叛亂分子的集會。

    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慌。

    為什麼他們跑得這麼急?他們要去哪兒?他呆呆地站在帳篷前面,不知如何是好。

    四周一點動靜也沒有,令他覺得可疑。

    幾個人從他面前大步流星地走過。

    有人喊道:“快點,快點!”然後又是一片寂靜。

    他們為什麼離開這片營地?就在這個想法像一道冷光從他腦中閃過時,他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同一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等他覺得身邊的人足夠多了才停下腳步。

    這是一群真正的烏合之衆。

    加尼沙裡新軍、志願兵、阿紮普步兵、埃斯金基民兵,他們個個全副武裝,借着火光尋找自己的隊伍。

    現在還說不準他們是準備撤退還是進攻。

    到處都回蕩着惡狠狠的叫聲、呼喚同伴的喊聲、長官下令的吼聲。

     “第四營出發了!” “他們襲擊的好像是加尼沙裡新軍的地盤。

    ” “埃斯金基第五民兵營,這邊走!” “卡拉-穆克比爾和他們展開了殊死搏鬥!” “去鑄炮工坊!他們在攻打鑄炮工坊!” “讓開!你們是哪個營的?第二營?那就靠邊站!” “圍城裡的人打開了城門!” “這不可能。

    閉嘴!” “巴克罕被殺了!”有個人發瘋似的喊道,他領着一支潰敗的隊伍跑了過來。

     “讓開!你們去哪兒?” “斯坎德培!” “讓開!” “斯坎德培!斯坎德培!” “混蛋,你嚷什麼?喂!” 史官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刀刃刺進肉裡的悶響,随後是一具屍體倒地的聲音。

     “阿金基!阿金基輕騎兵來了!” 居爾蒂基一頭濃密的頭發被火光照得閃閃發亮,他領着一隊騎兵像風一樣掠過。

     “讓開!讓開!”一名軍官喊道。

     “找到你們的隊伍!” “西帕希!光榮的西帕希!” 西帕希領主騎兵緊跟着阿金基輕騎兵,飛快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史官感到他的心怦怦直跳。

    軍中的精兵強将都去奮勇殺敵了。

    他為自己方才的驚恐感到羞愧。

    他欽佩地望着摩洛哥步兵沖向斯坎德培這頭猛獸橫行的地方。

    可他的快樂沒有持續很久。

    士兵的叫喊聲、傳令聲、武器的叮當聲一度讓他忘記了自己的恐懼,但是轉眼之間,他們就以驚人的速度從他眼前四散開來。

    叮當聲、叫喊聲、傳令聲也在劃破夜空後消失得無影無蹤,過了一會兒,史官驚駭地發現路上隻剩他一個人,那頭發瘋的猛獸随時會向他撲過來。

     他又開始亂跑起來。

    大家像海難時棄船逃生一樣離開了這裡,他能做的也隻有遠離這個地方。

    在他周圍,在黑暗中,仍然能聽到呼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