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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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弗拉·切雷比,随軍史官,在離帕夏營帳五十步的地方停下腳步。

    他好奇地看着軍委會的成員一個個走進帳篷。

    帳篷前杵着一根金屬杆子,頂上是一彎銅質的新月,那是帝國的象征。

    看着這些高級軍官,他搜腸刮肚地想,他該在史書上用什麼樣的字眼去形容他們。

    可惜形容詞都顯得那麼貧瘠蒼白,大多數詞語都已經被前人用濫了。

    而且,如果再把形容統帥的那些詞語撇清,那更是所剩無幾,因此,在使用任何一個字眼之前,他都要斟酌再三。

    他擁有的隻有一小把寶石,他要把這些有限的詞語有節有度地分給數不清的将士。

     居爾蒂基,阿金基的上尉,剛從馬上下來。

    一頭紅褐色頭發的大腦袋還沒睡醒。

    跟在他後面的是近衛軍上尉,是上了年紀卻讓人聞風喪膽的塔伏加·托克馬克罕,他短胳膊短腿,好像是斷手斷腳之後草草接上的。

    阿紮普的指揮官卡拉-穆克比爾在随軍穆夫提(1)和兩名桑紮克貝伊(2)的陪同下飛快地走進營帳。

    接着魚貫而入的是阿斯朗罕、德裡·布爾卓巴、烏魯·貝克貝、奧爾恰·卡拉杜曼、哈塔伊、烏奇·庫爾托格穆茲和烏奇·頓基庫特、巴克罕貝伊、裝聾作啞的塔漢卡和随軍阿拉貝伊(3)

    切雷比認為他應該在編年史上把所有這些讓人聯想到金戈鐵馬、兇禽猛獸、長途行軍揚起的黑色塵土、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和其他令人聞風喪膽的景象的将領的名字都一一記錄下來。

     統帥和卡拉-穆克比爾長着一張讨人喜歡的臉,阿拉貝伊和軍隊的大多數軍官一樣儀表堂堂。

    除此之外,其他人的長相要描寫起來還真是有點為難史官。

    切雷比下意識想到的這些人的某些特征根本都不配載入戰争的史冊,譬如奧爾恰·卡拉杜曼的麥粒腫,穆夫提的哮喘,烏奇·庫爾托格穆茲多長的一顆牙齒,和他同名的烏奇·頓基庫特的凍瘡,還有那幫兇神惡煞的駝背、歪脖子、長胳膊、雞胸。

    而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居爾蒂基露在外面粗粗的鼻毛。

     他正想着鼻毛,琢磨它們為什麼會長成這副模樣的時候,有人跟他打招呼: “你好,梅弗拉·切雷比!” 史官轉過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跟他打招呼的人是軍隊的軍需總管。

    陪他一起來的是造大炮的鑄工、工程師薩魯加。

    軍需總管臉色蒼白,眼睛因為熬夜布滿了血絲,他是參加軍委會唯一一個披着黑色鬥篷的成員,這和他所做工作的神秘氛圍相得益彰。

     “你在這裡幹什麼?”軍需總管問史官。

     “我在看赫赫有名的軍委會成員到來。

    ”史官大聲地回答,仿佛在給自己找理由。

     軍需總管朝他笑了笑,然後在薩魯加的陪同下朝營帳走去,哨兵在門口放哨,跟石像一樣。

     還在為自己剛才的胡亂聯想感到自責,史官目送軍需總管高大瘦削的身影離開。

    他是在行軍路上認識軍需總管的。

    和平時不一樣的是,今天軍需總管顯得有些傲慢。

     最後一個到的是建築師加烏爾。

    切雷比看着他走過,驚訝地發現他走路的樣子很不自然。

    誰都不知道這個通曉所有要塞建築秘密的人的來曆和國籍。

    沒人見過他任何親戚,這對一個外國人來說也很正常,但他的口音加重了他的孤單飄零:他說一口奇怪的土耳其語,很少有人能聽得懂。

    他沒長胡須,因此很多人懷疑他是個女人,要麼至少是半男半女,或者就像人們說的,雌雄同體。

     建築師是最後一個走進帳篷的。

    外面隻剩下衛兵,他們玩起了擲骰子。

    史官急不可耐地想知道軍委會在讨論什麼。

    他想,如果他除了史官,還被任命為軍委會的文書的話,那就可以無所不知了。

    通常,這兩個職務都是由同一個人擔任的。

    可為什麼到了他這裡就縮減成隻司一職,他對此的解釋有很多種,這都視他當時的心情而定。

    有時候,他認為這是對他的一種體恤,怕他工作太累,讓他可以一心一意地寫好史書,名垂千古。

    有時候,尤其是像現在,遠遠地看着帕夏的營帳而不得入内,他又覺得自己受到了排擠,感到無比煎熬。

     正當他想走開的時候,他看到好幾個軍委會的成員從帳篷裡走出來。

    軍需總管也在他們當中,他看到他,叫住他: “來,梅弗拉,過來陪我走走,我們聊一聊。

    軍委會現在要讨論進攻的細節,和攻城不直接相關的人員都被請了出來。

    ” “什麼時候開始攻城?”切雷比怯怯地問道。

     “一周後,我想。

    等兩門大炮鑄好後。

    ” 他們慢慢走着。

    軍需總管的副官像影子一樣跟着他們。

     “來我的帳篷喝點東西,讓我們的耳根子清淨清淨。

    ”軍需總管邊說邊用手臂在身邊畫了一個半圓。

     切雷比把手按在胸口,又鞠了一躬。

     “榮幸之至。

    ” 就像幾天前,他被邀請到軍需總管的帳篷裡談論曆史和哲學,這讓他很高興,但很快這種心情又被擔憂所代替,他怕自己令這位位高權重的朋友失望。

     “我感到腦子裡亂糟糟的,”對方接着說,“我得靜一靜。

    我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

    ” 史官帶着一點内疚的神情聽他說話。

     “很奇怪,”軍需總管繼續說道,“你們這些史官,你們總是把勝利的榮耀歸功于軍事将領。

    我要提醒你的是,梅弗拉,記好了,除了統帥,就數這顆腦袋最勞心費神了。

    ”他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切雷比欠了欠身,似乎是要表達自己的崇敬之情。

     “糧草供應,這才是戰争的關鍵問題,”軍需總管幾乎有點憤憤地說道,“舞刀弄槍,這誰都能幹,但在這個荒涼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