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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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窗簾後面,屏住了呼吸。

    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睡着了。

    我又一次回到窗前,但街上已經空無一人。

     第二天早晨我們吃早飯的時候,赫塔要求我詳細說說招待會的情況,我心煩意亂又有些驚慌。

     “又發生什麼事情了嗎?”約瑟夫問我。

     “啊,我隻是沒有睡好。

    ” “可能是因為春天到了吧,”他說,“我有時候也會這樣,不過我昨天晚上太累了,都沒聽到你回來的聲音。

    ” “男爵夫人找人送我回來的。

    ” “所以,”赫塔用餐巾擦了擦自己的嘴,問道,“男爵夫人穿得怎麼樣?” 午飯的時候我保持警惕,每當聽見靴子的聲音我都會把頭轉向大廳門口。

    但出現的都不是他。

    我希望他聽一聽我的想法,我應該去他的辦公室,就是這所學校曾經的校長辦公室,讓他晚上的時候不要再來我的窗前了,否則,否則什麼呢?我的公公拿起霰彈槍就能讓他打消念頭嗎?而我的婆婆會去叫警察嗎?哪一個警察?齊格勒的權力高于這個村子裡每一個人的權力,他的權力高于我的權力。

     但如果我去找他談話,我的女伴們會怎麼想呢?我甚至無法告訴她們那場城堡的招待會如何,盡管萊妮還是很關心這件事情,包括那些枝形吊燈、那些地闆、那些壁爐和窗簾,盡管烏拉堅持不懈地問我:“是不是來了一些名人?男爵夫人穿了什麼鞋?你後來有沒有塗口紅?我忘記帶給你了。

    ”如果我去找齊格勒談話,艾爾弗裡德一定會說:“你總是在給自己找麻煩,柏林人。

    ”還有奧古斯丁,她會說:“你先是和富人交往,現在又和敵人交往。

    ”但是齊格勒并不是敵人,他跟我們一樣都是德國人。

     鞋跟打在瓷磚上的聲音響了起來,而完美的納粹敬禮聲也傳了過來。

    奧古斯丁向我們通報:“渾蛋來了。

    ” 我轉過身。

     齊格勒和他的一些屬下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一點都不像前一天晚上在招待會上與男爵談笑風生的那個人,也一點不像出現在我窗前的那個人。

     也許他有一種自我控制的分寸。

    也許他每個晚上都遊走在不同的住所之間,觀察着每一個試毒員的生活。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那都是你夢到的吧?那一定是失魂的效果,“你隻是一個夢遊者”,弗朗茨曾經準确地形容過。

     齊格勒轉向我們,他從遠處掃了一眼桌子,檢查我們是不是都在吃東西。

    我迅速地低下頭,但是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就停在我的腦後。

    我深吸一口氣,又一次用眼神去尋找他,但是他背對着我:他并沒有看我。

     我早早地上床睡覺了。

    這是春天,約瑟夫說過,我困了。

    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恍惚:我剛閉上眼睛,堆積在一起的聲音就在耳膜裡展開了。

    媽媽的拳頭打在一塊桌布上:“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幹了?”爸爸推開還沒動過的餐盤,離開了桌子,“我不會拿那個證件的,你看着辦吧。

    ”屋外,整個鄉村一片寂靜,而我的腦海裡有一台高音量的收音機,信号非常糟糕,所以它隻能發出“吱啦吱啦”的聲音,也許我聽見的仍隻是青蛙的叫聲。

    我醒了過來,歎了口氣。

    然而,這些聲音又從我的骨髓裡響起。

     我走向窗戶,隻能看見一片漆黑,我盯着這片漆黑,直到月光雕刻出了樹木的形狀。

    你在幹什麼?你在等待,為什麼?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把床單掀開以保持警覺,直到身體都麻木了。

    我站起來又回到窗口,齊格勒不在,為什麼我反而沒有覺得輕松一些呢? 我仰卧在床上,觀察着天花闆上木頭做的橫梁,用手指在床單上畫着幾何形狀。

    我突然發現,我正在描摹齊格勒的臉。

    我在畫他小小的鼻子,像針眼一樣的兩個鼻孔,間距狹窄的雙眼,畫到這兒的時候我停了下來,翻過身,接着我又站了起來。

     我從水壺裡倒了一些水,喝了一口。

    我拿着杯子在書桌前徘徊,看到一塊陰影遮蔽了慘白的月光。

    我感到一陣焦慮的刺痛,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放下杯子,用一塊疊好的毛巾蓋在水壺上。

    我走到窗前,沒有再隐藏自己,隻是用笨拙的手指把燈光調得更亮了一點。

    齊格勒看見我了,我就站在他的面前。

    我穿着一件棉質的白睡衣,頭發蓬亂。

    他點點頭,然後什麼也沒做,隻是看着我,就好像這是一個沒有任何企圖的動作,如果它不是正在被他執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