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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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快到站了。

    我手中拿的大手帕黑糊糊的,一開始還沒怎麼注意。

    等我掏出來一看,不禁傻了眼:上面沾滿了血污。

     我的直覺告訴我必須瞞着瑪瑟琳。

    可該怎麼辦?我身上斑斑血迹,特别是手指上……真像流了鼻血——好主意!要是她問起來,我就謊稱我流鼻血了。

     瑪瑟琳一直睡着。

    車到站了,她得先下車,所以我有什麼異樣她也沒看到。

    我們提前預訂了兩間客房。

    一下車我就沖進我的房間,立即将血迹洗掉。

    瑪瑟琳依然什麼都沒發現。

     我的身體十分虛弱,趕忙吩咐夥計給我們送上茶點。

    瑪瑟琳的臉色也有點蒼白,但依然笑着,她給我斟上茶。

    我心裡不禁憤懑,怪她不關心我。

    當然我也覺得自己這樣有失公允,心想都是我掩蓋得好,她才沒發現。

    就算這麼想也沒用,我的火氣越來越大,本能地在我身上增長,控制了我的大腦……我的情緒最後愈來愈失控,再也忍不住了,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随口說道: “昨天晚上我吐血了。

    ” 瑪瑟琳一聲不吭,隻是臉色更加蒼白,身體搖晃起來,剛想穩住,卻重重栽倒在地闆上。

    我瘋了一樣沖過去:“瑪瑟琳!瑪瑟琳!”老天啊,我都做了什麼!一個人病還不夠嗎?可就和我剛說的一樣,我的身體非常虛弱,差點兒也跟着一起昏厥過去。

    我打開門,喊人幫忙。

    立馬有人跑了過來。

     我突然想起箱子裡放了封介紹信,是開給城裡一名官員的。

    我便憑着這封信,派人請來了軍醫。

     與此同時,瑪瑟琳倒是醒了過來。

    她坐在床頭,俯身看着我,而我卻躺在床上燒得直抖。

    軍醫來了,給我們倆輪番做了個檢查。

    他說瑪瑟琳沒事,跌倒時沒有受傷;而我的病情卻相當嚴重——他都不願意說是什麼病,隻答應傍晚之前再來。

     軍醫又來了,這次他隻沖我微笑,跟我說了不少話,又開了一些藥。

    我意識到,他認為我已經沒有希望了。

    要我以實相告我自己的感受嗎?老實說,當時我沒有感到不安,隻是覺得累,有種坐以待斃的感覺。

    “說到底,生活又給了我什麼讓我必須活下去?我勤勤懇懇工作到最後一刻,帶着滿腔熱忱地盡忠職守。

    至于剩下的……哼!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心中暗想,不覺欽佩起自己的清心寡欲來,唯一讓我痛苦的是這地方太簡陋了。

    “這間客房太爛了。

    ”我想。

    我環視着房間,突然意識到,在隔壁屋裡,有我的妻子瑪瑟琳。

    我聽得見她說話的聲音。

    醫生還沒走,正和她談話,還把聲音壓得很低。

    後來就記不大清楚了——我一定是睡着了…… 我醒來後,發現瑪瑟琳就待在我身邊,一看樣子,就知道她剛哭過。

    我不夠熱愛生活,因此也不為此時的自己感到可惜。

    隻是這地方太過簡陋,我看着難受。

    但光是看着她,我就又覺得快樂起來。

     此刻她正坐在我身邊寫東西。

    我覺得她很美,瞥見旁邊放了幾封已經封好的信。

    她起身走到我床前,溫柔地握住我的手。

     “現在感覺怎麼樣了?”她問。

     我凄慘地笑了。

    “我會好起來嗎?”我哀傷地問她。

     她立即真心實意地答道:“當然了!”她的話裡充滿了由衷的信心,連我也差點兒相信了。

    我隐約感到生活的前景就和她的愛情、美貌一樣,我眼前似乎出現了感人的美好幻象,以緻淚水決堤。

    我流了好久的淚,停不下來,也不願停下。

     瑪瑟琳以極大的愛的力量勸我離開蘇斯。

    她一路扶持、幫助、照顧着我……我們從蘇斯到突尼斯,又從突尼斯輾轉到君士坦丁……瑪瑟琳太了不起了!後來到比斯克拉時,我的狀況總算有了起色。

    她信心十足,熱情分毫未減,她忙着安排行程,預訂住處。

    不過不幸的是,她卻不能讓這趟旅行為我少帶來些痛苦,她沒有那個能力。

    我有好幾次都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前進,已做好了随時放棄掙紮的準備。

    我像垂死之人一樣,大汗不止,呼吸困難,還經常昏迷。

    等我第三天傍晚好不容易到達比斯克拉時,整個人已經奄奄一息了。

     【注釋】 (1)16世紀至18世紀,法國天主教派對加爾文教派的稱呼。

     (2)西班牙的兩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