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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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渦裡會出現什麼奇迹。

    孩子們停在稍微靠後的地方,在較高一些的土坡上。

    他們都很尊重他保持的沉默,所以沒有孩子朝河水裡扔小石頭。

     “另外那個人”來到我們小鎮兩個禮拜以後,發生了第一個事件。

    我相信那是鎮長一手策劃的,盡管我不能發誓加以肯定。

    我從沒有向鎮長提出過這個問題,因為那并不怎麼重要。

    相反,真正重要的,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本身。

    那是六月十日晚上。

     到那時,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另外那個人”并不光是經過我們這裡,他正在使自己習慣這個地方,而且顯然準備長期住在我們的家園裡。

    六月十日整個白天都流傳着一個消息,說以鎮長為首的全鎮的人即将歡迎新來的客人,這是大家的職責所在。

    屆時将有人演講,有音樂,甚至有當地土話叫“杯盤會”的夜宴,意思是擺一張非常大的桌子,桌子上放着酒杯、酒瓶、各種食品,一般是在一些民間活動的晚上舉行。

     黎明時分,“凍舌頭”就忙着搭一種小台子,但在菜市場旁邊搭起來時,實際上倒像個斷頭台。

    在太陽還沒有使天空的黑色消退殆盡時,就從那裡傳來了斧頭咚咚的敲擊聲和鋸子的嘎吱聲,把不止一個遊手好閑的人從床上趕了下來。

    到早上八點,人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十點,大街上的人比趕集的日子還多。

    到了下午,“凍舌頭”在一條很長的紙橫幅上寫畫完畢,橫幅挂在台子上方,寫的大字歪歪扭扭,句子的意思是表示歡迎:“Wisundvrohwenneukamme”,這個句子是迪奧代姆琢磨出來的,顯得有點怪。

    這時,兩個流動商販也不知怎麼打聽到了消息,正在向他們周圍的人兜售聖牌、老鼠藥、刀子、紗線、曆書、種子、神像和氈帽。

    我認識他們,因為我曾在去山脊和去森林的路上碰見過他們。

    這兩人是父子,肮髒得像生了頭癬,頭發黑得像墨水。

    大家甚至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都管他們叫“飛毛腿”,因為他們能在很短的時間跑很長的距離。

    老父親向我打招呼。

     “誰告訴你們有聯歡會?” “風。

    ” “風?” “誰會聽風說話,風就告訴誰許多事。

    ” 他一邊卷煙,一邊狡黠地看看我。

     “你回到S城啦?” “沒權,大路一直禁止通行。

    ” “那你怎麼進貨呢?靠風?” “不,不是風……是黑夜。

    隻要熟悉黑夜,黑夜就是神仙的大氅,穿上大氅就足夠了,可以依靠它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他大笑起來,露出僅剩的四顆牙齒,牙齒長在他的下颌上,活像長在荒蕪丘陵上的紀念樹。

    稍遠一點,迪奧代姆正忙着監督“凍舌頭”完成橫幅上的大字。

    他沖我招招手,但我向他提出一直困擾我的那個問題已經是後來的事了,當時我們倆并排坐在一起,而且儀式即将舉行: “是你琢磨出來的?” “琢磨啥?” “那個句子。

    ” “是奧施威爾告訴我的。

    ” “他告訴你什麼啦?” “告訴我琢磨點什麼,琢磨幾個字……” “怪怪的,你那個句子。

    為什麼不用Deeperschaft寫?” “奧施威爾不願意。

    ” “為什麼?” “我不知道。

    ” 我自己一時半時也不知道。

    到後來我才有時間進行思考。

    “另外那個人”是個謎。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他為什麼來我們這裡。

    誰也不知道我們講本地土話時他是否聽得懂。

    寫畫出來的那個句子也許正是謀求解答最後這個問題的一種方式。

    而且是一種相當幼稚的方式,一種沒有達到目的的方式,因為那天晚上,“另外那個人”來到台子旁邊時,他看了看橫幅上的标語,他停下腳步,從頭到尾浏覽了那個句子,然後繼續往台子的台階走去。

    他是否看懂了那個句子?誰也不知道。

    他對此沒有說一句話。

     迪奧代姆琢磨出來的這個句子有點怪,盡管他也許并非有意為之。

    句子希望表示,或者不如說可以表示多層意義,因為方言就像一塊柔韌的織物,能将它朝四面八方拉長。

     “Wisundvrohwenneukamme”可以理解為“一位新來的人到達,我們感到高興”。

    但也可以理解為“出現新事物,我們感到高興”。

    這已經與前面大相徑庭了。

    最怪的是,根據使用“vroh”這個詞的語言環境,它既有“滿意”、“高興”的意思,也有“小心”、“警惕”的意思,因此,假如偏重于後面這層意思,人們就會感到這句子怪怪的,而且令人憂慮。

    刹那間誰都不會注意到這點,但這句子後來卻一直回響在我的腦際。

    那是某種警告,其核心已經包含着恐吓的味道,有如舉起的拳頭,有如輕輕揮舞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