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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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亂躜亂動了。

     “我知道你不太喜歡我,布羅岱克,”施羅斯突然喃喃說道,可我已經忘記了他還坐在我的對面,“不過,你也知道,我并不是最壞的。

    ” 我覺得這客棧老闆似乎顯得比平時更肥胖,出汗更多。

    他搓弄着自己的手指,咬着自己肥厚開裂的嘴唇。

     “人家怎麼說,我怎麼幹,就這麼簡單。

    我不想惹麻煩,但這也擋不住我想事……我,我隻是個頭腦簡單的人,我沒有你那麼聰明,不管你怎麼想,興許,我也沒啥太壞的毛病。

    我不是最壞的。

    沒錯,‘同根兄弟’占領我們小鎮時,我伺候他們在這裡喝過酒。

    可你讓我當時怎麼辦?伺候人喝酒是我的本行。

    我總不至于拒絕他們喝杯啤酒讓他們把我殺了吧?我對你的遭遇一直感到遺憾,布羅岱克,我向你發誓,我沒有參與整你的事,你可以相信我……至于那些人對你老婆幹的……我的上帝……” 當施羅斯提到艾梅莉亞時,我險些沖他的臉吐吐沫,但他後來說的一席話迅即阻止了我。

     “我也很愛我的老婆,這你知道。

    你興許覺得這很奇怪,因為她不大漂亮,你一定還記得。

    但自她走了以後,我覺得自己過的是半拉子日子。

    啥都不重要了。

    戰争期間,要是格特還在,興許我就不會伺候‘同根兄弟’喝酒?隻要她在,我就感覺有底氣……興許我會沖他們的嘴臉吐吐沫?興許我會拿我切蔥頭的菜刀開他們的膛破他們的肚?再說,她要是還在,興許……興許那‘說悄悄話的人’就死不了,興許我甯願别人殺我也不讓别人在我屋裡殺他……?” 我感覺我的肚子七翹八拱。

    我有點惡心。

    熱酒并沒有過去。

    酒不但沒有讓我暖和,反而讓我的腹部隐隐作痛,仿佛在我的肚子裡突然來了一隻小動物,試圖用牙齒到處亂咬。

    我注視着施羅斯,就好像我從沒有見過他似的。

    仿佛迷霧的一角已被撕開,被撕開的一角漸漸露出了它背後令人意想不到的風景,風景錯落有緻,和諧得出奇。

    與此同時,我也在考慮施羅斯是否在哄騙我。

    事後對所發生的事感到後悔,這向來不難理解。

    後悔不花一個子兒,後悔還能讓人用猛水沖刷雙手,洗刷記憶,使雙手白淨,記憶清新。

    不過,派佩神甫關于忏悔和下水道問題對我說的那些話畢竟有些道理!所有那些人恐怕都去過教堂,施羅斯也可能并非去那裡的最後一個人。

    再說,我還清楚記得“發生過的事”那天晚上此人的姿态和面部表情,他并沒有退避三舍的樣子。

    他似乎并不想否認在他家裡犯下的罪行,不管他事後對我說了些什麼。

    他當時看上去并不是一個被吓壞了的人,也不是對所發生的事感到憎惡的人。

     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思量。

    我一向不清楚應該如何考量問題。

    這一點顯然是集中營對囚犯們的巨大勝利:一部分人死去了,另一部分人像我一樣,雖然逃出了魔掌,卻在心底永遠保留着部分後遺症。

    他們此後遇見所有的人都會思忖,那些人的眼光深處是否存在着想追捕、拷打、殺戮的願望。

    我們已經變成了永恒的獵物,變成了那樣的人,那種人無論做什麼,都會把新的一天看做漫長的接受考驗的一天,都會在夜幕降臨的傍晚感到一種特異的寬慰。

    在我們身上存在一種使失望和不安甯感發酵的酵素。

    我相信,到我們死去為止,我們已經成了被摧毀的人類的記憶。

    我們是永遠不能愈合的傷口。

     “你興許不知道,我們過去有過一個孩子,”施羅斯繼續說。

    “在那段時間費多琳給你寫信時可能沒把這事告訴你。

    那段時間你離我們很遠,你在讀書。

    一個孩子,隻活了四天四夜。

    一個男孩,接生婆老保拉·貝克那爾特,願她安息,老保拉說,那孩子簡直就是個小施羅斯。

    她當時把孩子從格特的肚子裡取出來,那是四月七日。

    外面,鳥兒叽叽喳喳,落葉松的芽大得像李子。

    她第一次把孩子放到我懷裡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