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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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清晨我醒得很晚。

    我腦子裡好像有許多把斧頭在敲來敲去。

    我想昨天晚上我實在喝得太多了。

    那一瓶燒酒幾乎全部喝光。

    我的嘴幹得像火絨,而且再也想不起來我是如何奇迹般找到了回床上睡覺的路。

    我寫到很晚,我記得當時我的手指已經失去了知覺,因為寒冷已讓它們僵得發木了。

    我還記得打字機鍵盤的故障越來越多。

    像蕨菜一樣的冰花緊貼玻璃窗展開它們的枝葉,我爛醉如泥,竟以為朝貯藏室圍過來的是一片森林,森林讓貯藏室變得氣悶,讓我同那間小屋一起感到窒息。

     我起床以後,費多琳沒有向我提任何問題。

    她為我準備了一種浸泡出來的熱飲,我又聞到了歐百裡香、薄荷、長生草的香味。

    她隻簡單地說:“把這個喝了,你現在的情況,喝了有好處。

    ”我照她的吩咐把茶喝了下去,就跟我小時候一樣。

    她随即把一個籃子放在我的面前,籃子是阿爾弗雷德·武茨維勒在我起床之前送來的。

    籃子裡有土豆濃湯、一塊黑面包、半條火腿、蘋果和大蔥。

    但沒有錢。

    這與平時不一樣,平時會從S城寄來一張彙票,證明行政當局并沒有完全忘記我。

    在那種情況下,既有錢,也有三四張官方文件,蓋了無數個官印,簽章,會簽,以證明付了款。

    但這一次,籃子裡隻有食品。

    我不能不把我昨天晚上在鎮長和其他人面前試演的事與這些食品聯系起來。

    他們就這樣酬勞我。

    給我一點報酬。

    為“報告”。

    為我已經寫過的,尤其,尤其為我沒有寫進去的。

     費多琳忙着給小木桶裡的波樸切特洗澡。

    小女兒在桶裡拍手,還用小手在熱水裡撲打着玩。

    她哈哈笑着,老嚷嚷:“小魚!小魚!”我把水淋淋的她抱到懷裡,緊緊貼在我的心上,我吻着她赤裸的皮膚,皮膚又柔韌又熱乎,這讓她笑得更歡了。

    艾梅莉亞在我們身後,她站在窗前,眼睛凝望着遠方,凝望着背斜谷白茫茫的土地,嘴裡哼着她那支百哼不厭的歌。

    波樸切特在我懷裡掙紮着,我便把她放到地上。

    她抓一把肥皂泡在手裡,然後跑到她媽媽身邊,把肥皂泡朝她扔過去。

    艾梅莉亞朝小家夥轉過身來,仍舊不停地哼着她的歌。

    她把她那毫無生氣的視線放在小波樸切特美麗的笑臉上,然後再轉身凝視着那白茫茫的一片。

     我感到自己無能為力而且毫無用處。

    我很想寫一些東西。

    但誰會讀那些東西?誰?我最好還是把波樸切特和艾梅莉亞抱在懷裡,把費多琳背在背上,拿起裝滿糧食、衣服和幾個漂亮紀念品的小包袱,從這裡遠走高飛。

    從頭開始。

    一切從頭開始。

    人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被承認,昔日内澤爾教授曾對我們作如是說。

    “人就是永遠從頭開始的動物。

    ”内澤爾在像平民演說家那樣說出他的警句時喜歡停頓片刻,雙手放在他那大寫字台上,停頓後總會出現長時間的靜默,我們如何填補那段靜默時間,那就各随其便了。

     “人就是永遠從頭開始的動物。

    ”然而,不停地從頭開始做什麼?從頭開始他的錯誤,還是重新建造他脆弱的腳手架,那腳手架也許能讓他爬到離天隻有二指遠的地方?這一點,内澤爾從沒有說過。

    也許因為他知道,生活本身,我們尚未完全進入的生活本身最終會使我們明白這一點。

    或許幹脆就因為他也不清楚,因為他本人在人生道路上從未有過躊躇,因為他向來隻在書本裡吸吮奶汁,他已經忘掉了真實的世界和在真實世界過往的人們。

     昨天晚上,我并沒有邀請施羅斯,但他給我送來熱酒之後便坐到我的對面。

    我明明感到他想對我說點什麼,但我,我對他卻無話可說。

    我腦子裡還裝滿了适才派佩神甫向我述說的一切。

    再說,我當時想做的事,僅僅是喝一杯熱酒,再感受感受壁爐的火如何使我的身子重新暖和起來。

    如此而已。

    我并不尋求别的東西。

    因為已經有好多沒有答案的問題和需要我發明的大機器的幾百個待拼湊的零件在我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