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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小售貨亭,全天營業,賣國民彩券。

    人們要想購買多少張,都可如願,他嘛,也可以避免任何人跟他搭話,用假嗓子不停地吆喝着: “今晚的最後中彩者, 碰碰運氣吧!” 不管怎麼說,狗也同樣算是一種别的東西,因為人行道上迎面碰到的為數很少的幾個行人都戴着墨鏡,幾乎看也不看他一眼,似乎沒有一點欲望,想問他一聲好。

    這證明他已經不再完全屬于那個可恨的種類,也證明了他可以像他的朋友“狗”一樣,在市區的街上自由行走,到商店裡去亂竄,而沒有任何人發現。

    也許不久,他也可以沖着美國汽車的車軸或禁止停放汽車的标牌,安安靜靜地撒尿,或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兩棵懸鈴木之間,在漫天的灰塵之中做愛。

     大街盡頭,有一個綠銅水龍頭,與從前到處可見的那種别無二緻。

    水龍頭裝在人行道上,帶一隻手柄開關,排水道上有一道鐵栅。

    狗渴了,站在水龍頭槽沿旁;它等待了片刻,顯然猶豫不決,嗅了嗅排水道。

    狗開始舔起鐵栅來,鐵栅上積了一層青苔,上面挂着一個個搓成圓團的煙盒。

    亞當也悄然無聲地湊上前去,一時拿不定主意,最後打開了手柄開關。

    先是幾聲汩汩的響聲,緊接着,流水潺潺,像瀑布似的飛落到狗的腦袋上,濺到了亞當的鞋尖。

    這流水,仿佛真是開關的扭動造成似的,狗大張着嘴巴,一連喝了好幾口,一俟喝夠了水,它便離開了水槽,搖了搖頭,走了。

    亞當抓緊時間,好不容易喝了兩三口,水繼續在流,甚至連開關擰緊後,還有水在流。

    他邊走邊擦了擦嘴巴,接着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香煙。

     在市區的某處,也許有個時間的基礎信号,可能是一群起飛的鴿子,或是漸漸消隐在六層樓後的太陽,因為此時,狗走得更快了,選擇的路線也更直了。

    它行走的方式并不是那麼風風火火,可它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顯然是無動于衷。

    它豎着耳朵,微往前傾,四隻腳在路面上飛快起落,仿佛有意在地面畫下一條不可能偏離的直線。

    它在人行道中心碎步疾行,身披微弱的陽光,以八公裡的時速與行駛中的車身交錯而過,穿過陣陣喇叭聲,迎面還有一道綠一道紅的公共汽車。

    它這樣行走,無疑是為了趕到城裡去,趕到家中去。

    那家中,有一位它隻能看到其胸部以下部位的肉乎乎的胖女人,會給它端上一碟肉和切碎的蔬菜,放在廚房間的鑲木地闆上。

    碟子裡或許還有塊骨頭,紅裡帶白,像隻正在流血的臂肘。

     緊跟其後的是亞當,他幾乎在奔跑,穿過一條條完全一個模樣的街道,穿過花園,穿過正在關門的公園,穿過甯靜的廣場;他們通過一道道可通行車輛的大門,經過一張張栗色的長椅,椅子上,流浪漢們頭倚靠墊,已經入睡;男男女女正登上各自的小汽車;有兩三個老漢,身着黑衣服,一瘸一拐地走着,顯得無憂無慮;幾個渾身通紅的工人,拿着油燈,正圍着像火山口一樣的地方,在這火山口旁,他們已經露天作業了一個整天;一位看不出多大年紀的漢子行走在對面的人行道上,背上扛着一箱玻璃,他不時地朝着住戶的窗戶吆喝,聲音滑稽而凄涼,像是在呼喊“萬波利……萬波利……”,但可能喊的是: “換玻璃啰……換玻璃啰……” 狗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疾行;一條條街道,一座座樓房,房頂張着電視天線,聳立着磚砌煙囪;一根根管道,好似迷宮,家家窗口,燈光閃爍,狗在樓下昏暗的街道上跑着,身子繃得像一把利劍,異常堅硬。

     它就像這樣向前行進,不看樓房的牆壁,也不瞧小花園的灌木叢。

    然而,如果有心剝去遮蓋着這一切的外表,就可發現千萬個洞穴,在洞穴深處,蜷縮着人類,他們都準備在那擺滿花束和果籃的橡木餐桌、絲絨窗簾、雙人床和印象派複制畫之間度過人生。

     狗所做的,是快速行走,趕到家中去;穿過即将沉睡的居民村的最後一條街道,沿着貼滿廣告标語的最後一堵牆走去,然後用嘴巴推開一扇鍛鐵栅欄門,最後消失在别墅正門和桔樹林之間的某處,這兒的一切是屬于它的,屬于他們的,而與亞當無緣。

     此時,狗所做出的,是把亞當一人丢在房子的門前,他背靠水泥支柱,支柱上刻着一個名字和一個号碼:貝爾别墅,9。

    在這兒,他盡可以透過栅欄的二十六根鐵杆,細細地察看和觀賞一個像兒童畫般花紅草綠、毛茸茸一片的花園,然後自問這白天裡天氣是否很熱,夜間是否會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