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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知道他又去等那隻狗了,每天,總是在同一時刻,也總是在沙灘右側那個像是海堤的地方。

    他沒有到洗海浴的人們中間去,坐在卵石上等待,盡管這樣會更舒服些;而是坐在堤邊,雙腿懸空,不停搖晃,這部分是由于天氣炎熱的緣故,部分是為了在一個較為空曠的處所,感受到自己更能支配自身的運動,在這兒,時不時總會吹過一陣涼風。

    他用目光掃過了整片海灘,包括礫石,油膩的廢紙堆,顯然也包括洗海浴的人們,洗海浴的總是這些人,而且還總是呆在老地方。

    他用了不少時間,就這樣窺視着,隻見他背靠德國人在一九四二年運至此地的一個水泥墩,迎着太陽躺着,一隻手插在褲兜裡,準備從一包香煙中掏出剩下的兩支香煙中的一支,他規定每小時抽一支。

    還有另一隻手,他用來搔下巴,抓頭發,或者刮海堤上的石子,追随塵埃或沙粒,以此為樂。

    他監視着整個沙灘,監視着遊人的來來往往,監視着卵石難以察覺的坍落。

    但最為重要的,他窺視着黑狗到來的時刻,盼望着黑狗在陌生的遊泳的人群中出現,向公路方向前進,嗅着一叢叢野草,蹦呀,跑呀,不顧一切地投入用混凝土築成的這方小小的冒險的天地。

     每到那時,他便會像被人用套索猛地一拉,擺脫昏昏沉沉的狀态,又開始跟蹤那隻動物,根本不知被帶往何處,也壓根兒不存有任何奢望。

    是的,他渾身感到異樣的快樂,那種快樂往往導緻人們機械地在繼續某個動作,或模仿運動着的一切東西,因為那是生命的标志,可任人作出種種可能的猜測——人們總是喜歡無休止地重複一個動作,連那隻動物也不例外。

    它邁着四條腿,飛快地走着,發出濕漉漉的沙沙聲,在瀝青路面上,有力地向前驅動那身薄薄的黑毛,那兩隻直直的耳朵和那對透明的眼睛,那隻動物已經有了定名,它就叫狗。

     在兩點差十分的時候,狗離開了沙灘。

    出發前,它在水中抖了抖身子,額毛像棉花似的,一绺绺沾到了一起。

    它登上了卵石路堤,費了很大勁,氣喘籲籲,走到離亞當幾米遠的地方,停在公路旁。

    太陽照得它垂下了眼皮,似乎給它的冷嘴筒上澆鑄了一塊白色的金屬牌。

     它猶豫不決,仿佛在等着某人,這就給亞當提供了時機,跳下海堤,擺好了起跑的姿勢,亞當一時興起,想對它吹聲唿哨,打個響指,或簡簡單單地喊它幾聲,就像大部分人對大部分狗那樣呼喚: “嗨!狗!” 或者 “嗨!梅多爾!” 然而,這一欲望還沒有來得及表現為任何初步的動作,便在腦中受到了阻撓。

     亞當隻是停下腳步,從後面打量這隻動物;從這個角度看,它整個縮小了,怪模怪樣的,直挺挺的身子,蹬着四條腿,腰成了弓形,脊柱兩旁的毛也稀少了,頸脖似乎隆起,又粗又短,一個個肉疙瘩,可從來沒見過這副模樣的狗。

     他觀察着它的枕骨部、顱溝和兩隻豎着的耳朵。

    一列火車駛進隧道,發出隆隆的聲響,聽那聲響,列車顯然很遠,正在山間行駛。

    他右耳前伸了幾毫米,捕捉着機車的喀嚓喀嚓聲,接着猛地往後縮,隻聽得一個孩子在下方的沙灘上沒命地、久久地大聲哭喊,那孩子可能遇到了傷心事,比如一塊尖利的礫石把球給戳破了。

     亞當一動不動,等待着起跑。

    出乎意外的是,狗猛起向前撲去,繞過一輛汽車,這才開始向公路上方跑去。

    它在離路坡附近的路面上疾步前行,并不左顧右盼。

    國家公路從村莊穿過,在公路交叉路口前這段路上,狗兩次停下了腳步。

    一次是在一輛停在路旁的奧爾德汽車的後輪前;可這輛汽車并沒有絲毫特殊的地方,它沒有看車子一眼,沒有嗅一下,也沒有沖着輪子的金屬殼慢慢地撒泡尿。

    第二次是在一位年邁的婦女下山去海灘的時候,她手中牽着一隻母看守犬;婦人瞥了它一眼,拉了拉系在母犬身上的皮帶,朝亞當轉過身子。

    既然相遇了,她覺得應該奉勸一句: “您應該把您的狗系起來,年輕人。

    ” 亞當跟狗一樣,身子向着前進方向,可腦袋和脖子往後扭,用目光跟随着那隻母犬。

    就這樣,他們倆默然地注視了兩秒鐘,眸子深處閃爍着黃色的小光點。

    接着,狗叫了起來,亞當也在嗓子眼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吠聲:汪汪汪,汪汪,噢汪汪汪汪汪,噢汪汪汪,汪汪噢。

     在岔路口,亞當希望狗往右邊拐,因為再走一段,就是他居住的山丘,你知道,那兒有一條小道,還有一座大房子,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