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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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子。

    一個男人推着車,叫賣面包夾德國臘腸和小杯的酒。

    他遞了一個給埃納爾,然後給他倒了杯蘋果酒。

    埃納爾把酒杯放在膝蓋上,咬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臘腸,腸衣很緊,頂端脆脆的。

    接着他喝了一口酒,閉上雙眼。

    “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嗎?”小販跟他搭腔。

     “說什麼?” “這個布呂爾平台。

    他們說這是‘歐洲的陽台’。

    ”男人笑了,嘴裡掉了幾顆牙齒。

    他等着埃納爾喝完酒,好把酒杯拿回去。

    從平台上可以眺望河對岸“日本宮”凹形的建築,後面是德累斯頓新城那些大大的房頂和帶美麗花園的豪華别墅。

    後面就應該是開闊平坦的薩克森自由州了。

    埃納爾站在平台上,感覺整個世界仿佛都在自己腳下,默默等待着。

     “我該給你多少錢?”埃納爾問道。

     “五十芬尼。

    ”河水晦暗,波濤洶湧,埃納爾遞給男人一枚鋁銅合金的硬币。

     他喝完杯中的酒,把杯子遞給小販。

    後者掀起一角,把杯子擦幹淨。

    “那就祝您好運常伴了,先生。

    ”小販推着車走了。

    埃納爾看着他,背後是德累斯頓建築特有的黃色石頭外牆和綠色鍍銅房頂。

    這些偉大的洛可可風格建築,讓這裡成為埃納爾見過的最美的城市之一。

    阿爾貝提努博物館、穹頂恢宏的聖母大教堂、綠穹珍寶館、歌劇院前優雅美麗的廣場,一起形成了這個推車小販的背景,真美。

    城市上空彌漫着淺灰色的陰雲,是暴風雨要來的迹象。

    埃納爾又冷又累,站起來離開布呂爾平台的時候,他幾乎覺得自己的過去就像腳下的河水,匆匆流過。

     又等了兩天,波爾克教授那邊傳來消息,說他可以見埃納爾了。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街角還未曬幹的雨窪閃耀着水光,埃納爾又來到市立婦科診所。

    陽光下的診所看上去大了些,外牆是奶油色的,清一色的拱形窗戶,屋檐上安了一座鐘。

    診所位于一個小小的公園,周圍種着橡樹、桦樹、柳樹和冬青。

     克雷布夫人開門把他迎了進去,陪着他穿過走廊,走廊的紅木地闆打了啞光的蠟,顔色顯得更深了。

    走廊兩旁全是門。

    埃納爾睜大眼睛,往每間屋裡張望,同時又為自己的好奇感到羞愧尴尬。

    走廊一邊的每間屋全都灑滿了陽光,窗邊放着單人床,羽絨被鼓鼓的,像一袋袋面粉。

     “她們都去冬園了。

    ”克雷布夫人說。

    她的後頸,就在發絲下面,有一塊胎記,像打翻的樹莓果醬,又像個幽靈。

     克雷布夫人一直走在埃納爾前面,和他保持一步的距離。

    她介紹說,診所一共有三十六個床位。

    樓上是外科、内科和婦科。

    她指着院子對面說,那裡有一棟樓,門上挂着牌子:病理科。

     “病理樓是我們診所最新修的,”克雷布夫人帶着驕傲的語氣介紹道,“波爾克教授的實驗室就在那裡。

    ”樓房方方正正,外牆塗着黃色的灰泥,埃納爾突然想起格蕾塔生水痘留下的傷疤,突然又為自己的聯想而赧然。

     埃納爾和波爾克教授第一次的會面很短暫。

    他開門見山地說:“我見過您妻子了。

    ” 埃納爾穿着漿洗過的緊貼着脖子的蝴蝶領襯衫和西服外套,覺得很熱。

    他在檢查台上坐定。

    克雷布夫人進來了,黑色的鞋子和地面摩擦發出尖厲的聲音。

    她遞給教授一份檔案。

    教授戴着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反射着頭頂上的燈光,讓人看不清他眼睛的顔色。

    他身形高大,看上去比埃納爾想的要年輕,下巴方正英武。

    埃納爾一下子理解了格蕾塔為什麼喜歡這位醫生。

    他手上的動作很敏捷,喉結不太明顯。

    他說話的時候,埃納爾幾乎有點迷醉,呆呆地看着他的雙手鳥兒一般在空中翻飛,接着停在桌角上,那裡有三個木箱子,把各種文件資料收得整整齊齊;随着他的抑揚頓挫,喉結的動作也明顯了些,就像一隻啄木鳥不停動着的尖嘴。

     波爾克教授請埃納爾脫掉衣服,站在體重秤上。

    冰涼的聽診器壓在他胸上。

    “我知道您是一位畫家,”波爾克教授說,但沒給埃納爾插話的機會,又繼續道,“您真是太瘦了,韋格納先生。

    ” “我沒什麼胃口。

    ” “為什麼沒有?”教授從耳朵後面取下一支鉛筆,在檔案上記了一筆。

     “我也不知道。

    ” “你有試着多吃點嗎?就算不餓?” “有時候很難。

    ”埃納爾說。

    他想起去年經曆的那些就惡心反胃;在公寓的一片陽光中醒來,肚子裡翻江倒海,就像去赫科斯勒那裡照X光的前一晚。

    他在床邊準備了一個帶提手的小桶,格蕾塔早上總是默默地清洗,既沒有一句抱怨,也沒有一句憐憫,隻是把長長的手掌溫柔地按在他額頭上。

     檢查室的牆上貼着一半高的綠色瓷磚;埃納爾看着洗手池上的鏡子,他臉上也反射着瓷磚的綠光。

    他突然想到,自己肯定是德累斯頓市立婦科診所裡病得最重的人。

    因為大多數來這裡的女人應該都不是真正的病人,隻是昨晚和一個再也不會見面的英俊男士共度春宵後,有點擔心意外懷孕而已。

     “給我講講你的畫吧。

    ”波爾克教授說。

     “這段時間都不怎麼畫了。

    ” “為什麼?” “因為莉莉。

    ”埃納爾鼓起勇氣。

    談話到現在還沒出現小莉莉,他也不知道波爾克教授是否知道她的存在。

    他有沒有聽過這個細長脖子的美麗女孩呢?知不知道她努力要跳出埃納爾這副幹癟、病弱的身軀呢? “你太太給你講了我的計劃嗎?”波爾克教授問道。

    綠色的瓷磚和耀眼的頂燈讓波爾克教授的臉一覽無餘。

    他的皮膚白得像新鮮的面團。

    難道隻有埃納爾的臉變成那種幽幽的綠色了嗎?埃納爾用指尖劃過臉頰,發現自己早就汗流滿面了。

     “她跟你說了我想怎麼進行了嗎?” 埃納爾點點頭。

    “她告訴我,你要把我永遠變成莉莉。

    ”當然格蕾塔告訴他的不止這麼多,她還說:“就是這次了,埃納爾。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 “今晚你能和我一起去觀景樓那邊吃晚飯嗎?”波爾克教授說,“你知道在哪兒嗎?就是易北河的另一邊,布呂爾平台旁邊。

    ” “我知道在哪兒。

    ” 波爾克教授的掌心很濕潤,他拍着埃納爾的肩膀說:“埃納爾,請你認真聽我說。

    我懂,我懂你想要什麼。

    ” 他們在觀景樓見面,共進晚餐。

    餐館大堂的主色調是白色和金色,從柱廊看外面,夜晚的霧氣逐漸濃重,慢慢變成深藍色,集結在易北河和遠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