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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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鋪滿鵝卵石的小街歪歪斜斜地穿過哥本哈根。

    莉莉覺得,這條街挺暗的,應該比較安全,可以做些秘密的事情。

    這條街很窄,沒法安路燈,打開一邊的窗戶,幾乎就能碰到對街的窗戶。

    住在街上的人仿佛很吝惜屋裡的燈光,現在整條街一片漆黑,隻零星地開着幾家店。

    有個土耳其咖啡館,幾個顧客坐在床邊的天鵝絨墊子上。

    再往裡一點是一家妓院,百葉窗很小心地關了起來,黃銅的門鈴像個乳頭。

    格蕾塔和莉莉走過妓院,經過一家地下酒吧,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站在路邊,臉上的小胡子精心修飾過,他迅速消失在通往地下的樓梯上,樓梯盡頭,他就能看見自己圈子裡的人了。

     莉莉穿着一條薄綢裙子,亞麻的水手領和袖口。

    走動起來,裙子會發出柔軟的“唰唰”聲,她緊張極了,隻能集中精神去聽這聲音,努力不去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格蕾塔借給她一條珍珠項鍊,在她脖子上繞了三圈,幾乎要把脖子給圍滿了。

    她還戴着一頂天鵝絨帽子,早上才去芳斯百合買的。

    她在帽子上别了格蕾塔那個鑲黃鑽石和黑瑪瑙、形狀像一隻帝王蝶的胸針。

     “你太美了,我都想親親你。

    ”莉莉梳妝打扮時,格蕾塔說。

    她特别興奮,拉起莉莉的手臂,伴着愛德華四世不停的“汪汪汪”,在公寓裡一圈圈跳起了華爾茲。

    莉莉閉上了雙眼,臉上抹了粉,她感覺自己有點僵硬和沉重。

    她想象着,在哥本哈根這個城市裡,莉莉和埃納爾可以共生共存在一具軀殼中。

     道路的盡頭是市政廳廣場,對面就是趣伏裡公園。

    廣場上有鑲着龍頭的噴泉,龍嘴裡吐出的水稀裡嘩啦響個不停。

    不遠處的皇宮酒店立着一根柱子,柱頂上有一對黃銅雕像,表現的是海盜抛下魚鈎。

    廣場上很熱鬧,有的人去參加午夜舞會;來自挪威的遊客興奮地期待着明天從哥本哈根到奧斯陸的自行車比賽。

     格蕾塔沒有催促莉莉。

    她讓她站在市政廳廣場的邊上,一直耐心等着,直到小莉莉完全占據了埃納爾的内心,仿佛一隻手抓起了木偶。

     在市政廳鑲着銅的尖頂下是那個隻有四個刻度的大鐘,在他們頭頂之上三百多英尺。

    莉莉感覺自己仿佛背負着全世界最沉重的秘密。

    她要欺騙整個哥本哈根了。

    同時,她也很清楚,這是她玩過的最難的遊戲了。

    這讓她想起布魯圖斯的那個夏天,和那個一頭栽在泥沼之中的潛水艇風筝。

    小圓臉的埃納爾·韋格納,仿佛已經沿着某條隧道滑走了。

    莉莉看着一襲黑裙的格蕾塔,對等待着自己的一切充滿了感激。

    莉莉就這樣從無到有了。

    是啊,這一切都是格蕾塔的功勞。

     市政廳裡的人個個文質彬彬又興高采烈,淡啤酒把他們臉頰的顔色都提亮了。

    年輕的女士們穿着糖果色的鮮豔衣裙,扇子在胸前悠閑地扇着,互相問着那些著名的畫家都在哪裡。

    “哪個是艾希納·尼爾森啊?”一位女士正在頻頻發問,“那個是埃裡克·亨甯森嗎?”年輕的紳士們唇上還留着一點刮胡子時留下的蠟,舉着蘇門答臘雪茄談笑風生。

    還有些是年輕的實業家,他們的機器轟隆隆地轉起來,大規模地生産陶器和烹調用鍋,就掙了一副好身家。

    現在,他們來這裡,是想附庸風雅,跻身上流社會。

     “你不會離開我吧?”莉莉問格蕾塔。

     “絕對不會。

    ” 然而莉莉已經顫抖起來了。

     市政廳裡面是個不露天的院子,按照意大利文藝複興的風格裝飾過,三面都是通透的立柱走廊,頂上是用原木橫梁撐起來的華蓋。

    舞台上,交響樂團正在縱情演奏;中間的長桌上擺着一盤盤生蚝。

    有幾百個人在跳舞,英俊的男人們把手搭在女人們纖細的腰身上,她們眼睑上都塗了魅惑的藍色眼影。

    那邊的長凳上坐着兩個女孩,正在給誰寫着留言,不時還“咯咯咯”地笑。

    不遠處有幾個穿燕尾服的男人圍成一圈,雙手插在褲袋裡,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整個舞廳。

    莉莉渾身顫抖。

    這一切真是超出了她能承受的範圍。

    她心中仿佛有隻鳥兒在不停扇動着翅膀,恐慌的情緒噴湧欲出。

    她覺得自己不屬于這裡。

    她很想奪門而去,但已經晚了。

    莉莉已經來到舞會了。

    那缭繞的煙霧,那歡快的音樂聲,已經貫穿她的雙眼與雙耳。

    要是她說想走,格蕾塔隻會告訴她别着急,慢慢來。

    她會讓她别擔心,這個世上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會伸出雙手在空中無所顧忌地一揮,哈哈大笑。

     莉莉身邊站着個高個子女人,穿着吊帶連衣裙,抽着女士香煙,正跟一個男人說話。

    男人的膚色很黑,肯定是南邊來的。

    女人身材苗條,背上的蝴蝶骨很漂亮。

    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