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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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宰車事件”。

    來送肉的小夥子換了。

    然而隻要卡車突突突地開過來,整個刷得雪白的房子就會短暫地彌漫着一種尴尬的氣氛。

     在丹麥陰冷潮濕的天氣裡總是腿疼的“瘸腿卡萊爾”正在準備進入斯坦福大學讀書。

    這是她第一次有點嫉妒這個雙胞胎弟弟。

    他可以在帕洛阿爾托明亮的陽光下,一瘸一拐地走過布滿砂石的院子去上課,而她卻隻能坐在房間裡,腿上攤着一本速寫本。

     她開始穿那種專門的畫家罩衫,埃納爾的那張短箋就一直放在罩衫的前袋裡。

    她坐在朝陽的房間裡,給他寫信。

    可是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可以跟他“彙報”的。

    她不想告訴他自從離開丹麥後,她就再也沒畫畫了。

    她也不想寫加州的天氣,她母親才會談這麼無聊的話題。

    所以,信上全是在憧憬回到哥本哈根她要幹些什麼:重新進入皇家藝術學院;争取在“自由展覽”組織個小型個人畫展;說服埃納爾陪她去十九歲生日派對。

    回加利福尼亞的第一個月,她經常走路去科羅拉多街的郵局寄信。

    “可能會很慢。

    ”郵局工作人員會透過玻璃上的小窗提醒她。

    格蕾塔回答道:“你可别告訴我德國人現在已經毀掉了郵政系統!” 她不能再這樣活下去,這句話是她對家裡那個總是流鼻涕的日本女傭亞紀子說的。

    女傭鞠了個躬,給格蕾塔拿來一個盛水的銀碗,上面漂着一朵山茶花。

    格蕾塔的心中燃燒着怒火,快要将她吞噬。

    她告訴自己,必須要做出改變。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股無名火到底是沖着誰,哦,當然啦,德國皇帝是其中一個。

    她本來高高興興地待在哥本哈根,是整個城裡甚至全世界最自由的女孩。

    現在,下作貪婪的德國人就要毀了她的生活!她被流放了,是啊,就是這個詞。

    她被流放到了加利福尼亞。

    這兒的玫瑰花叢能長三米高,峽谷裡的野狼晚上會不停地嚎叫。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了那種白天無所事事,隻盼着信趕快來的女孩子。

    然而,每天都有一摞摞的信封讓她翻找,沒有一封寫着埃納爾的名字。

     她給父親發了電報,央求他允許自己回到丹麥。

    “海上航線不安全。

    ”他的回複言簡意赅。

    她要求母親讓她和卡萊爾一起去上斯坦福,然而母親說,唯一适合格蕾塔的學校,是多雪的東部那所“七姐妹女子學院”。

     “我覺得自己完全被打垮了。

    ”她對母親說。

     “别這麼小題大做了。

    ”華德夫人回答說。

    她正忙着給冬日過後的草坪補撒種子,同時照料下罂粟花壇。

     一天,亞紀子輕輕敲了格蕾塔的房門。

    她謙卑地低着頭,遞給格蕾塔一本小冊子。

    “對不起。

    ”亞紀子說。

    接着她踩着木屐,急匆匆地離開了。

    小冊子的内容是帕薩迪納藝術與工藝學會的聚會。

    格蕾塔想了想學會裡那些裝腔作勢拿着巴黎風格調色盤,卻完全不懂藝術的門外漢,就把小冊子扔了。

    她繼續盯着速寫本,腦子裡卻一片空白,想不出來該畫什麼。

     一個星期後,亞紀子又來敲她的門。

    她又遞給格蕾塔一本小冊子。

    “對不起,”亞紀子用手捂着嘴說,“但我想你會喜歡。

    ” 等亞紀子第三次遞給她小冊子後,格蕾塔決定還是去參加一次聚會。

    學會在帕薩迪納上面的丘陵地帶有一棟小樓。

    就在上周,一頭向日葵顔色的美洲獅剛從道路那頭的短葉松上跳下來,把鄰居的一個小嬰兒撕得粉碎。

    學會的成員開口閉口全是這件事。

    聚會的流程完全作廢。

    他們在讨論畫個壁畫表現這個場景。

    “就叫‘雄獅降臨’!”有人說。

    “為什麼不做一幅馬賽克拼貼?”另一個成員提議道。

    學會的大多數成員都是女人,但也有幾個男人,幾乎都戴着貝雷帽。

    大家正熱火朝天地讨論一起畫一幅畫,新年那天送給市圖書館。

    格蕾塔則躲到房間後面。

    她的預想實在太對了。

     “你不去畫?”一個男人問她。

     他叫泰迪·克羅斯,額頭白得發亮,長長的脖子總是往左邊歪斜着。

    他提議說,不如格蕾塔和他一起溜出去,去科羅拉多街上他的制陶工作室看看,他的窯通宵達旦開着,胡桃木的柴火一直在不停燃燒。

    這就是泰迪·克羅斯了,他的右腳踝因為總是踩着陶輪的腳踏闆而肌肉發達。

    這就是泰迪·克羅斯了,聖誕節亨特谷俱樂部的名媛舞會之後,他會成為格蕾塔的丈夫。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前,格蕾塔會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去。

     他是格蕾塔愛過的第二個男人。

    她愛泰迪,愛他用白黏土和毛玻璃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