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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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盡管有時我從瘋人病房的窗戶向外眺望,看着那條小土路,彎彎曲曲往西伸向馬裡蘭州的樹林,通往肯塔基和其他地方;霧天,它有一種特别的思鄉懷舊的情調,使我想起孩提時代的夢想,希望成為一個真正的“阿肯色賽馬場圍欄邊的看客”,與父親和兄弟一起在一個養馬場上,我自己成為一個職業賽馬騎師,而不是現在這種醉鬼水手,更加不是這種對海軍自命不凡的家夥,甚至前面幾章我用來描寫美國海軍的字裡行間也一直顯露出我是個自命不凡的家夥。

    二十一歲,我已經能夠從對那套海軍軍服的忠誠中獲得了許多東西,也許已經學會了一種手藝,從我發現自己已深陷其中的愚蠢的“文學”死胡同中走了出來,尤其是從對其“忠誠”的部分裡走了出來:因為盡管我是個忠誠的人,但我沒有任何可以對其忠誠或為其忠誠的東西。

    經過青年時期孤獨的實踐,夜晚在窗間有星星的窗前,卧室的窗前,廉租房的窗前,精神病監護室的窗前,輪船舷窗窗前,最後是監獄牢房的窗前,寫了十七部小說,總計超過二百萬字,可對于五萬冷嘲熱諷的大學寫作課講師來說,這值得一提嗎?我望着那條彎彎曲曲向西延伸的小土路,仿佛通向我那已泯滅的夢想,希望做一個真正美國人的夢想…… 當然,聽我這麼說話,大個子苗條他會譏笑我,會說:“那說說你的窗戶吧,夥計!” 我遭到了起訴,被迫在一份表格上簽了名,保證我永遠不會提出要求獲得退伍軍人補助金,甚至不給我海軍軍服(漂亮合身的雙排鈕厚呢上裝、水兵帽、白軍裝、深色制服,等等。

    ),隻給了我十五美元,讓我穿那身白軍裝去城裡買了一套回家的衣服。

    此時正值六月,所以我買了運動衫,寬松的長褲以及鞋子。

     在貝塞斯達的最後幾天,我在食堂裡看着那些士兵們吃着美味佳肴,咋咋呼呼談笑風生,我感到我沒背叛“我的國家”太多,你也知道我沒有,而是背叛了這裡的美國海軍。

    如果不是紐波特那個愚蠢的牙醫使我一想到一個家夥僅僅因為他軍銜高一點就侮辱我,我就感到讨厭惡心,那麼我是不會那樣做的。

    軍銜最高的将軍“最欺負人”,最平易近人的人是放下架子的“普通士兵”,此話是否有道理? 好啦,我該去碼頭邊見那個海員醉鬼了,最後上路過流浪生活;同時不停地學習,持續地獨自寫作。

    反正我在大學裡沒學到一點有助于我寫作的東西,唯一可以學習的地方是我自己在各種真正曆險經曆中的獨特想法:曆險的教育,教育的曆險,随你怎麼形容。

     我在馬裡蘭州貝塞斯達的丁香夜花園裡,與美國海軍志願緊急服役婦女隊的姑娘們一起散步了幾次,這就是最後一周,随後我就乘着火車回家。

     二 我離開海軍一周之後,大個子苗條退役了。

    他也回了商務海運船。

    他說他會來紐約看我。

     此時老媽老爸已經從洛厄爾搬到了紐約,也就是昆斯區長島的“奧松公園”,搬來了那架僅值五美元的舊鋼琴,以及所有洛厄爾的舊家具,在大城市開始幸福的新生活。

    因為他們琢磨,假如我姐此時在陸軍婦女隊工作(她就是在那裡工作),而我要麼在海軍,要麼在商船上,那麼我們或多或少會經常進出和途經紐約城。

    六月一個炎熱的早晨,我穿着便服回家,來到他們位于奧松公園一家雜貨店樓上的新公寓套房。

     我們高高興興團聚了一次。

    老爸在紐約運河街找到了一份排字員工作,媽媽在布魯克林一家鞋廠裡當上了修平工,給軍隊做鞋子,他倆開始在銀行存錢,戰時工資,生活節儉,隻有星期六晚上才舍得花錢。

    他倆乘坐途經牙買加賽馬場的高架鐵道、布魯克林曼哈頓載運公司地鐵以及其他交通工具去曼哈頓,最後兩人手挽着手在紐約四處漫遊,上上店面有趣的餐館,進進羅克西[1]、派拉蒙影院和無線電城[2]的電影院,最後,去看法國電影;回家時提着各色各樣的購物袋,裡面裝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和玩具,他們一時好奇就買了,比如唐人街的中國煙嘴、時報廣場的玩具相機、各種架子上的小擺設。

    順便提一下,這是他們整個婚姻生活中最幸福的時期。

    他們的孩子獨立生活了,他們開始意識到他們相互喜愛、相互尊重。

    媽媽甚至讓爸爸去克羅斯灣大道的街角處,在那個糖果煙雜店胖女老闆、賭注登記經紀人那裡下注。

     三 我記得,一天早晨,父親起床後,在奧松公園公寓套房的壁櫥裡發現了一些幼鼠,沒有其他辦法處置,隻好将它們扔進抽水馬桶。

    六月的太陽紅豔豔,汽車在大街上川流不息,廢氣的味道十足,不過附近海面上一直有宜人的海風吹來,會立刻将廢氣一掃而光,另外,四周的樹木郁郁蔥蔥。

     “可憐的小畜生,”爸爸說,“可你不得不這樣做。

    ”可是,他剛處置了那些小老鼠,就幾乎哭了起來。

    “可憐的小玩意兒,太可憐了。

    ” “它們真可愛,”媽媽用小孩子一般的嗓音說,用英語說聽起來傻乎乎的,但是用法裔加拿大人的口音說隻會使你明白,在新罕布什爾州時,她是怎樣一種小姑娘,她把重音放在“可愛”這個詞上,就用英語的“cute[3]”,但是在法語的語境和發音裡,這個詞包含着極大的和真誠的遺憾,覺得這樣的小動物,長着傻乎乎的鼻子和胡子,竟然攜帶如此多的有害病菌……是啊,那些無能為力的白色小肚皮,瘦小脖子上的毛發在水中來回漂動…… 還有一個夜晚,現在(一九六七年),我的貓死了,我看見它在天堂裡的臉,就像哈裡·凱裡在電影《大探險》結尾時在天堂裡看見他忠誠的黑人勤雜工的臉一樣。

    我不在乎你愛的那個人是誰:你愛忠誠的、無依無靠的、容易信賴别人的人。

     夜裡,躺在我那張面朝大街的窗戶旁邊的卧床上,一想到這個世界的種種恐怖,在二十一年來上千種煎熬中,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我去全國海員工會大廈簽署“喬治·威姆斯”号輪船工作合同時,在布魯克林碼頭該船的大煙囪上看到了三架飛機的繪畫,意思說他們在大西洋擊沉了三架飛機,我感同身受…… 二十一歲時,你會奔向你的姑娘。

    我奔向哥倫比亞校園看望約翰妮,終于在阿斯伯裡帕克找到了她,她在祖母那裡過暑假,她把耳飾挂在我的耳朵上,我們一起去了沙灘,整個下午都在一大幫女孩中間度過,她們問:“那是什麼,吉蔔賽人?”不過,這個吉蔔賽人在生活中不會吃掉其他人。

     “我會上一艘船,大概十月回來,然後我們在紐約一個公寓套房裡一起生活,就在校園裡,與你的朋友瓊在一起。

    ” “你是卑鄙小人,不過我愛你。

    ” “誰在乎啊?” 四 我在父母家奧松公園的公寓套房裡打點行裝,準備大約一周後上船出海。

    早晨八點,突然有人敲門。

    門口站着的是大個子苗條。

    “走,夥計,我們一起去喝個一醉方休,然後賭幾場賽馬吧。

    ” “街對面有個酒吧,就從那裡開始吧。

    至于賽馬下注,苗條,等我老爸中午下班回家吧,他喜歡去牙買加賽馬場。

    ”後來我們去了。

    我,大個子苗條和老爸,一起去了牙買加,第一場賽馬苗條先偷偷給他希望獲勝的馬下了二十美元的賭注,而老爸則在某匹馬身上下了五美元賭注,投注前整整一個晚上他都在琢磨《早晨電訊報》上的馬賽成績表。

    兩人都輸了。

    苗條口袋裡有一品脫威士忌,我也有。

    這是戰争時期,有許多事情可以做。

    我爸非常喜歡苗條。

    老天可以作證,賽馬場出來之後,我們去了紐約城,坐火車回賓夕法尼亞車站,出站後,去了鮑厄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