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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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好吧,老婆,也許我是個十分令人讨厭的人,不過,當你聽完我為了成功從一九三五年至今(一九六七年)所不得不經曆的種種痛苦之後(盡管我也知道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你就會理解,我的痛苦形式之所以特别,是因為我對所有我不得不對付的笨蛋過分敏感;為了成為一名高中橄榄球明星、一名大學生,我倒咖啡、洗餐具、争搶橄榄球直至天黑、三天讀完荷馬的《伊利亞特》,所有這些事情都要同時做完。

    天哪,一個作家,他的“成功”遠不像人們所說的是一種幸福的非凡成就,而是他本人厄運的标志。

    (迄今為止,沒人喜歡我使用破折号,為了便于新一代文盲閱讀,我将使用常規标點符号。

    ) 還有,我所謂的痛苦來自這樣的事實:人們變化太大,天哪,或者正如麥克盧漢[1]所說,不僅在過去的五年或十年裡,而且在過去的三十年裡,變化如此之大,我都認不出他們是人了,也認不出我自己是某種被稱為人類的真正成員。

    我依然記得,一九三五年,當時成年男子雙手深深插入外套口袋,常常吹着口哨沿街溜達,沒人注意他們,他們自己也不注意任何人。

    而且健步如飛,去工作,或者去商店,或者去見女朋友。

    如今,請告訴我,這些沒精打采四處閑逛的人們是幹什麼的?是不是因為他們隻習慣于穿越停車場?是不是汽車使他們充滿虛榮,以至于他們走起路來像一群沒精打采的流浪漢,沒有一個特别可去的目的地? 戰前馬薩諸塞州秋天的夜晚,你總能看見一個家夥回家吃晚飯,他雙手握緊拳頭,深深埋在上衣側面的口袋裡,吹着口哨,一邊獨自沉思一邊闊步行走,甚至不瞅一眼人行道上任何其他人。

    晚餐過後,你總能看見這同一個家夥沿着這同一條路匆匆忙忙外出,前往街角上的那家糖果煙雜店,或者去探望喬,或者去看一部電影,或者去台球室,或者去工廠頂班,或者去見女友。

    如今在美國你再也看不見這種情景了,這不僅是因為每人都開汽車,他們昂着愚蠢的腦袋,駕駛着愚蠢的機器,在種種交通的危險和處罰中穿梭;而且也是因為如今沒人低着頭,吹着口哨,走路漫不經心。

    每個人都心懷負疚,看着人行道上的每個其他人,更糟糕的是,懷着好奇和虛假的關切去看别人,在某些情況下,是“趕時髦”,目的是“别錯過每個機會”;而在那些歲月裡,甚至常常放映華理士·勃利[2]的電影,雨天的早晨,他會在被窩裡翻個身說:“哎呀,我還是繼續睡覺吧,反正我不會錯過任何機會。

    ”他永遠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機會。

    今天,我們聽說“對社會創造性的貢獻”,沒人敢在雨天睡上一整天,或者敢認為他們真的沒錯過任何機會。

     我跟你說的那種吹口哨走路,是過去成年人在周六和周日走去馬薩諸塞州洛厄爾“德雷克特猛虎”球場的慣常樣子,他們隻是去看孩子們的沙地橄榄球賽。

    十一月寒風刺骨,他們,成年人和男孩們,站在球場邊線處;有些熱衷此事的人甚至在家裡制作了一根邊線鍊,打兩個樁子,來測量十碼進攻——也就是說,推進的距離。

    在橄榄球比賽中,一個球隊如果推進十碼,那麼他們将又得到四次十碼進攻的機會;得有人滿球場奔跑,密切注意球賽進展情況,當球接近時,精确測量還剩多少碼。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得有兩個人拿着邊線鍊的兩端,根據兩人的平行直覺,知道如何奔跑。

    如今,我懷疑,除大學裡的數學家、測量家、木匠等專家以外,在曼荼羅[3]馬賽克般亂七八糟的世界裡,是否還有人知道平行直覺是什麼意思? 于是,這裡來了這麼一群無憂無慮無牽無挂的成人與小孩,甚至還有姑娘和不少母親,他們穿越德雷克特猛虎球場的草地,為的是觀看十三至十七歲男孩們比賽橄榄球,球場沒有球門柱,在起伏不平的田野裡估摸着量出一百碼,一頭以一棵松樹為界,另一頭以一個樁子為界。

     不過,一九三五年我的第一次沙地橄榄球賽大約在十月份舉行,觀衆很少:那是個周六的清晨,我的那幫人挑戰來自羅斯芒特的某某球隊,對,事實上是德雷克特猛虎隊(我們)對羅斯芒特猛虎隊,到處都是猛虎隊,我們在洛厄爾《太陽報》上向他們挑戰,我們的隊長斯科奇奧·博爾迪尤在該報刊登了一篇小文章,由我做了修改:“德雷克特猛虎隊,隊員十三至十五歲,本周六早晨在德雷克特猛虎球場或者任何一個球場,挑戰任何一個十三至十五歲的橄榄球隊。

    ”沒有任何正式的球隊俱樂部聯合會,隻是一群孩子,僅有一些大個子帶着邊線鍊和樁子前來正式測量總碼數。

     在這場球賽中,盡管我也許是球場上歲數最小的隊員,但卻也是唯一的大個子,是橄榄球意義上的大個子,也就是說,粗壯的雙腿,熊腰虎背。

    我九次觸地得分,我們在丢了三分之後以六十比零赢了比賽。

    從那天早晨起,我就尋思,我這一輩子都将像那樣觸地得分,永遠擋不住或者被擒抱摔倒;不過,接下來一周裡有一場重要比賽,那幫經常在波塔基特維爾[4]社交俱樂部我父親的台球房和保齡球場裡厮混的一些歲數稍大的家夥們決定要讓我們見識見識橄榄球賽的猛烈撞擊。

    他們(其中的某些人)要教訓我們的理由很充分:我父親經常把他們趕出俱樂部,因為他們從來沒花五分錢喝一杯可樂或者玩一輪台球,或者打一圈保齡球;他們隻是泡在那裡,抽着煙,伸長腿,阻擋真正來娛樂的常客們的道路。

    我當時還不太清楚未來會發生的事,那天早晨九次觸地得分之後,我沖進我的卧室,用印刷體手寫了一條新聞大标題和一則報道,宣布杜洛茲九次觸地得分,德雷克特六十比零大勝羅斯芒特!這份報紙,唯一的一份報紙,我三分錢賣給了我唯一的顧客尼克·裡戈洛波洛斯。

    尼克是個病人,大約三十五歲,他喜歡讀我的報紙,因為他無所事事,而且很快就要坐輪椅了。

     大賽來臨了。

    正如我說過的那樣,那些手插在口袋裡的成年男子,吹着口哨嘻嘻哈哈穿過田野來了,攜妻帶女,還有一幫幫其他的男人和男孩;他們都沿着邊線一字站開,觀看引起轟動的德雷克特猛虎隊迎戰一支更強的球隊。

     事實是,“台球房”球隊的平均歲數是十六至十八歲。

    不過,我們這個隊裡也有幾個粗野的男孩。

    我有艾迪博伊·比索内做我的中鋒,他個頭大歲數也比我大,但不喜歡在守衛區奔跑,而是喜歡在對陣開球線内橫沖直撞,為帶球進攻隊員打開缺口。

    他硬得像塊石頭,要不是他的學業平均成績都是E或者D,他很有可能日後成為洛厄爾高中橄榄球隊曆史上最偉大的線上球員之一。

    我的四分衛是聰明強壯的小斯科奇奧·博爾迪尤,他傳球漂亮極了(後來也成了出色的棒球投手)。

    我還有另一個精瘦結實的男孩,名叫比利·阿陶德,他真的能撞倒對方帶球進攻隊員,每當他做到這一點,他就會吹噓一個星期。

    我還有其他一些不太起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