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女人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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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起了大風,風又生出許多的風。

    一幅幅黑雲被扯落下來,在對面山脊上翻來滾去。

    女人背了滿滿一背篼苞谷,感覺山野間隻剩下了自己。

    她定定神,望望天邊狼奔豕突的山與雲,又回頭看了看身後坡地上被風吹得忽高忽低的苞谷林,搖搖晃晃朝山下走去,一邊走,一邊暗暗揉着肚子,想,怕是因為一整天都在坡上掰苞谷,餓得狠了的原因。

    女人記得胃子以前也經常這樣疼,不需要打針吃藥,隻需歇一陣,喝口水也就過去了。

     從山上下來,感覺村子被風吹矮了好多。

    女人掙住一口氣,将滿背的苞谷嘩地傾倒在牆角裡,顧不得屋後豬圈中豬兒正餓得嗷嗷直叫,三步兩步沖進竈屋,抱着竈門前懸挂的秋壺“咕嘟咕嘟”灌下了半肚子溫水,然後一屁股跌坐在竈腳下的燒火闆凳上,大口大口直喘氣。

     漸漸地,胃子果然不疼了。

    女人也就不再坐着,她緩緩起身,從水缸裡舀了幾瓢水,煮起豬食來。

    女人朝竈膛裡傳了一把柴,趁火噼噼啪啪燒着,跑到院子裡,嘴裡“咯咯咯”地叫着,把雞們喚攏回雞圈,又撿了石塊堆在雞圈門口,防止黃鼠狼、狐子半夜裡鑽進雞圈叼雞。

     黃鼠狼叼雞女人倒也不怕。

    經常是半夜裡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有心靈感應似的,忽然就夢見一隻黃鼠狼鑽進了雞窩,立在木杠上睡覺的雞們吓得一下子跌到了地上。

    朦胧的夜色中,雞們雖然辨不真切,卻分明感到了死亡的臨近,恐懼使它們呼吸窒息,想叫卻又驟然失去了力氣。

    驚慌中,雞們喉嚨裡隻翻滾着一串串“咕噜——咕噜”的哀求聲。

    那“咕噜咕噜”的聲音越來越大,女人猛然一個翻身就醒來,當真就聽見了雞圈裡的動靜。

    她推了推身邊的男人。

    男人翻了個身,鼾聲稍停,又歪了頭,嘴裡咕哝着,身子沉沉睡去。

     女人就從枕頭下摸出手電筒,蹑手蹑腳下了床,輕輕開了門,光着雙腳,熟門熟路地摸到了院子角落裡的雞圈邊。

    夜空中黑漆漆的,天邊隐約閃爍着幾顆小星星,微光從雲層中透下來,更顯得對面的山脊黑黝黝的,猶如巨獸拱着黑乎乎的脊背。

     猛然間,女人大吼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道強烈的光束猛然劃破黑暗,直射入院牆邊角落裡的雞窩中。

    雞窩裡頓時安靜得無聲無息,緊接着,雞們撲棱開了翅膀,欣喜地躁動起來,“咯咯咯、咕咕咕”地叫着,向主人報告着剛才黃鼠狼來襲的驚險遭遇。

    女人又猛地滅了電筒,就在天邊星子劃過的微光中,女人清楚地看見一隻黃毛小獸從雞群中驚惶蹿起,飛快地鑽出雞圈,從牆角不知何時扒開的小洞中一溜煙鑽了出去。

     隻留下漫天飛舞的雞毛徐徐飄落一地。

     女人一邊想,一邊不由得暗暗好笑。

    那黃鼠狼經常是顧頭不顧屁股。

    有一次自己慢了一步,一隻小黃鼠狼叼了隻蘆花雞婆,也許是被自己那一聲吼叫吓慌了,也許是被那道強烈的手電光束駭破了膽,竟然慌不擇路,鑽進了竈房,卡在了風箱和竈腳之間那道窄窄的縫隙中。

    蘆花雞猛扇幾下翅膀,掙脫跑了,那小黃鼠狼卻動彈不得。

    當男人聞聲起來,要掄了木棒朝黃鼠狼頭上敲下去時,卻被女人拉了拉手臂。

     男人回過頭來:“咋啦?” 淡淡的月光從竈房的窗戶中透下來,女人那雙濕潤的眼睛閃閃發亮。

     男人又欲揮動木棒。

     女人忽然輕輕說了一句:“你答應過我的。

    ”月光下,女人咬了咬潔白的牙齒,歎口氣,扭頭望着窗外已漸漸發白的屋脊、山梁,怔怔地說:“咱們放了黃鼠狼,說不定,說不定它們也會放過咱們的。

    ” 男人一聽這話,默默地放下了木棒,一個人來到院子中,打開院門走了出去,片刻之後,卻又返身走回到竈房裡,從竈台上取了火柴,到門外哧一聲劃燃。

     一朵小小的、飄忽不定的火焰就在男人那長滿繭子的手心裡,徐徐地綻放開來。

     風吹過來,男人伸手在腰間摸了一下,這才發覺自己隻穿了條窯褲。

    本想回去取煙的,一轉念,卻将手中的火焰狠狠甩下山坡。

    火焰在空中溜出一道光,落進了山坡下的黑暗中。

    男人忽然狠聲罵道:“來就來吧,老子還怕了不成!” 話未說完,一股熱淚卻滾辣辣地沖到了他臉龐上。

     竈房裡,女人卻蹲下身,看着那隻小黃鼠狼一雙驚恐的褐色小眼睛,看着看着,女人眼裡湧上來一股柔情。

    她歎口氣,伸手将又大又沉的風箱挪開了一條縫。

    小黃鼠狼似乎還沒有明白自己剛剛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瑟縮着,小身子抖抖地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