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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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說。

     “可是你……你做什麼一定要躲起來?做什麼一定要叫你自己受罪?”小孩哭得更傷心了。

    他把頭埋在病人的膀子上。

     病人愛憐地撫摩着小孩的頭:“你不要難過。

    我這點苦算不得什麼!” “不,不,我們要送你到醫院去!”小孩悲痛地搖着頭說。

     “去醫院也沒有用,醫院醫不好我的病,”病人微微搖搖頭,斷念似地答道。

    小孩沒有作聲。

    “我現在好多了,你回家去罷。

    不要叫家裡人耽心。

    ”病人說一句話,要喘息幾次,聲音更弱,在傍晚灰黃的光線下,他的臉色顯得更加難看,隻有一對眼睛有點生氣,它們愛憐地望着小孩的微微顫動的身子。

     “那麼你跟我回家去罷,在家裡總比在這兒好些,”小孩忽然擡起頭哀求地說。

     “我哪兒還有家?我有什麼權利打擾你們?那是你們的家,”病人搖着頭,酸苦地說。

     “爹!”孩子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着叫起來。

    “為什麼你不該回去?難道我們家不是你的家?難道我不是你的兒子?這又不是丢臉事情!我做什麼還不敢認我自己的父親!”孩子又把頭埋下去,這一次他俯在父親的胸前嗚嗚地哭起來。

     “寒兒,我知道你心腸好。

    不過你母親他們不會原諒我的。

    而且我也改不了我的脾氣。

    我把你們害夠了。

    我不忍心再——”他兩隻手抱着兒子的頭,嗚咽了許久。

    我在旁邊連聲息也不敢吐。

    我覺得我沒有權利知道那一家人的秘密,我更沒有權利旁觀這父親和兒子的痛苦。

    可是現在要偷偷地退出大仙祠去,也太晚了。

     父親忽然歎一口氣,提高聲音說:“你回去罷。

    我甯肯死也不到你們家去。

    ” 父親有氣無聲地哭起來。

    孩子不擡頭,卻哭得更傷心了。

    我看不清楚父親臉上的表情,隻看見他兩隻手壓在兒子的後腦勺上。

    後來連那兩隻手也看不見了。

     我走過去,俯下身子,輕輕地拍着孩子的肩頭。

    我拍了三次,孩子才擡起頭來,轉過臉看我。

    我同情地說:“你讓他休息一會兒。

    ” 孩子慢慢地站起來。

    父親輕輕地噓一口氣。

    沒有别的聲音。

     “他累了,精神支持不住。

    不要跟他多講話,不要叫他傷心、難過,”我又說。

     “黎先生,你說該怎麼辦?他一定不肯回家,又不肯進醫院。

    在這兒住下去,怎麼行!”孩子說。

     “我看隻要你母親跟你哥哥來接他,他一定肯回去,”我說。

     停了好一會兒,孩子才用痛苦的聲音回答我:“他們決不會來的。

    你不曉得他們的脾氣。

    要是他肯進醫院,就好辦了。

    不過我不曉得住醫院要花多少錢。

    ”他的聲音低到隻有我一個人聽得見。

     “那明天就送他進醫院罷;就是三等病房也比這兒好得多。

    你手頭沒有錢,我可以設法,”我誠懇地說。

    我的聲音稍微大一點,但是我想病人已經睡着了,這些時候我就沒有聽見他的聲息。

     “不,不能夠讓你出錢!”孩子搖頭拒絕道。

     “你不要這樣固執。

    病人的身體要緊,别的以後再講。

    等他身體好了,我們還可以找個事情給他做。

    你想他肯做事嗎?”我對他解釋道。

     “那麼就照你的意思辦罷,”小孩感激地說。

     “我們明天上午九點鐘以前在這兒見面,一塊兒送他進醫院去,就這樣決定罷。

    你明天要上學嗎?” “我上午缺兩堂課不要緊。

    我明天一定在這兒等你。

    黎先生,你先回去罷。

    我還要點燃蠟燭在這兒陪我父親。

    ” 病人輕輕地咳一聲嗽,過後又沒有聲息了。

    小孩劃了五根火柴,才把蠟燭點燃。

     “好,我去了。

    有事情,你到姚家來找我。

    ” 我聽見他的應聲才邁步走出小門,進到黑暗的天井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