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借口

關燈
了三遍。

    這正是他的虛僞所在,嘴上說一套心裡想一套,想幹的不說,說的不想幹。

     我借到錢後去找吳文超,問他怎麼做到讓夏冰清别再煩我叔叔?他說具體細節别問,你給錢我辦事。

    我提出先付一半策劃費,他同意了。

    那段時間,叔叔仍然在跟夏冰清來往,非常奇怪,他們和好了,就像刷錢時期那樣有說有笑,我常從後視鏡裡看到他們親吻。

    叔叔明知道他們即将分手還對她那麼好,還好得像真的一樣,我不知道是他虛僞還是舍不得她。

    按他一貫的表現,我認為他是虛僞。

    他在迷惑夏冰清,在假裝珍惜他們的最後時光,不排除他的假裝裡也許有一點真情。

    一天叔叔問我房款交了嗎?我說還沒有。

    他問錢呢?我說先拿去辦件事。

    他當即甩了我一巴掌,打得我的左臉都快脫臼了。

    他說夏冰清就是你未來的嬸嬸,她要是被人動哪怕一根小指頭,你就得從我面前消失。

    隻要叔叔動手,那就不是說假話,我趕緊去找吳文超,解除跟他的策劃約定。

    他說已經寫好策劃方案,如果解除約定他會把這個方案拿給夏冰清看。

    我說馬上停止,前面的定金不用退,後面的尾款不再付。

    他聽說不用退錢,立刻就說好吧,那我為你破一次規矩。

    什麼事都不用幹,白得二十五萬,他還賺我一個人情。

     徐海濤仿佛說累了,停下來喝水。

    喝完水,他說該說的我都說了。

    她說你有沒有跟吳文超說過或暗示過殺害夏冰清?他說沒有,我隻要求他做到不再讓夏冰清煩我叔叔和嬸嬸。

    她說你看過吳文超寫好的策劃方案嗎?他說沒看過。

    她說徐山川跟沒跟你講過或暗示過把夏冰清殺掉?他說沒有。

    回答得飛快。

    她凝視他,說徐山川知道你想除掉夏冰清嗎?他歪着頭想,一看就知道是假裝的,也許他已經發現自己回答得太快了,容易給人油滑的印象。

    他想了十幾秒鐘,說我叔叔不知道。

    她說那他為什麼警告你别動夏冰清一根指頭?他說瞎猜呗。

    她說通過剛才的對話,你已經間接地承認你的所謂策劃就是想殺害夏冰清。

    他有些激動,調高音量,說我什麼時候承認了?她說你承認徐山川不知道你想除掉夏冰清,說明你想除掉她。

    他吓了一跳,說我是有過除掉她的想法,但絕對沒跟吳文超說過要除掉她,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叫吳文超來跟我對質。

    冉咚咚說你确定?他說确定。

     40 吳文超的父親叫吳東紅,身高一米八○,五官端正,因籃球打得好,招幹時進入縣稅務局工作,在興龍縣城和全市稅務系統,吳東紅不叫吳東紅而叫“超遠三分”。

    他的定點三分球命中率高達百分之四十,雙手一舉一送再加一個壓腕動作,球便飛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即便從中場起飛有時也能入筐。

    比賽前,他常常被安排為觀衆表演,所獲掌聲遠遠超過球隊整場比賽的總和。

    同系統不同縣的幾個女籃運動員崇拜他,争先恐後地給他寄球衣、球鞋或手表等禮物,還頻繁地寄自己的美人照,寫情書,但他都隻讓她們獲得友誼通行證而不是結婚證。

    他不想找同類項,而是想找高智商,于是他在幾番對比後選擇了本縣中學的英語老師黃秋瑩。

     黃秋瑩身高一米七○,說英語比說家鄉話流利。

    吳東紅以為“超遠三分”加一萬三千個英語詞彙量的大腦會合成出優質後代,卻不料吳文超出生時又瘦又小,小學畢業時身高才有一米三○。

    這一嚴重違背遺傳學的現象讓吳東紅眉頭打結,對自己對老婆和孩子都極不滿意,并由此引發對命運的不滿。

    在吳文超的成長過程中,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如何讓他長高長結實,為此他找了不少醫生和營養學家,也走了不少地方,包括上海、北京的醫院。

    開始吳文超還聽他的話,一到寒暑假就跟着他尋醫找藥,但初二那年暑假,吳文超叛逆了,他在查閱了大量矮個子的資料後,說原來我以為是别人看不起我,現在我才知道看不起我的是你,矮個子怎麼了?拿破侖和魯迅一米五八,愛因斯坦和列甯一米六四,畢加索一米六二,伏爾泰一米六○,巴爾紮克一米五七,亞曆山大大帝一米五○,他們哪個不比你狠?吳東紅被戗得語塞,吞吞吐吐又結結巴巴,說人家矮是矮但壯實,你看你薄得就像一張紙片。

    吳文超說其實你也不是看不起我,而是看不起你自己。

    這一句徹底KO吳東紅的智商,從此不再跟吳文超談論身高和體重。

     雖然吳文超好像扳回一局,但由于吳東紅對他體質長期的過分低估,早早就在他心裡播下了自卑的種子。

    他不與同學們交往,一放學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打遊戲,不鍛煉身體,不跟父母說話,即便感冒發燒、咽喉腫痛或被同學打罵也不說,是一種直奔社交恐懼症的節奏。

    吳東紅問黃秋瑩怎麼辦?黃秋瑩說我負責遺傳智商,你負責遺傳身體,他很聰明,我的任務不僅完成了而且還超額。

    言外之意就是他的任務沒完成,他堵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懷疑吳文超到底是不是自己親生的?他越懷疑越覺得有道理,越懷疑越覺得懷疑就是事實,便從吳文超頭上拔了五根帶毛囊的頭發,陰幹,用餐巾紙包好,瞞着母子倆偷偷去省城做親子鑒定。

    結果他被鑒定書打臉,鐵證如山,兒子是他的兒子,既沒注水也不帶雜質。

    他想把鑒定書當場撕毀,但又舍不得撕,因為他覺得鑒定書雖然否定了自己的懷疑,卻是血緣關系的鐵證,這一證明足以讓多疑的他心生自豪。

    于是,他把鑒定書帶回家,藏在書本裡。

    黃秋瑩一直懷疑他瞞着她存錢,就經常在家裡翻找他的存折。

    一天,她在翻找存折時從書本裡翻出了那張親子鑒定,信任瞬間崩塌。

    他們吵得青筋暴跳,話語失控,吵得吳文超都知道他們為什麼而吵。

     除了自卑,吳文超又添了兩份仇恨,先是恨他爸,後來恨他媽。

    他媽受不了他爸的懷疑,在他讀初三那年與他爸悄悄辦了離婚手續,連他的意見都不征求一下,哪怕象征性地征求。

    他知道他們離婚了,但他們就是不說“離婚”,而是變着法子創造新詞,硬是把“離婚”說成“婚姻調整期”、“分居心理治療”以及“疑似情感破裂”等等。

    然而,這還不是吳文超遇到的最糟糕的事,在一次比一次糟糕面前,任何“最糟糕”的說法都顯得過于倉促或天真。

    吳東紅和黃秋瑩很快就分别再婚了,再婚他們也不叫再婚,而是跟吳文超說這是他們的“二次選擇”、“感情糾偏”或“愛情重組”。

    次年,黃秋瑩生下一個胖小子,基因預測可以長到一米八○,仿佛成心要氣死吳東紅似的。

    而吳東紅也不甘示弱,他那小他十五歲的妻子為他生下一個女兒,基因預測未來身高一米七三,仿佛要給黃秋瑩一個響亮的反抽。

    為什麼他們分開後都能生出身材高大的兒女,而在一起時卻隻能生出像吳文超那樣的薄薄紙片?他們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們都分别用新生的孩子證明責任不在自己。

    那麼責任在哪裡?隻能在他吳文超身上。

    他們解脫了,他卻要扛着他們推給他的責任繼續成長。

    責任他扛了,他認了,但糟糕的是他們因忙于炫耀新的成果而越來越忽略他。

    為了檢驗他們的忽略,他故意露宿街頭,結果父親以為他在母親那裡,母親以為他在父親那裡,沒有人找他。

    他的腦海裡再也沒有了家的概念,悲傷的心情一夜鈣化。

     考上大學後他沒回過興龍縣,他從來不給他們打電話,雖然他們會打給他,會給他寄生活費。

    他不靠他們的生活費生活,而是自己開了一家網店,專門做學生們的生意,同時還為幾家廣告公司寫策劃案,拉贊助。

    大學畢業,他的資金已經累積到二十多萬元,“噢文化創意公司”就是用這筆錢啟動的。

     41 機場、車站以及本市重要路口的監控裡都沒出現吳文超的身影,他會躲到什麼地方?重新負責本案的冉咚咚組織專案組成員分析,大家都認為他沒有離開本市。

    于是專案組開始排查酒店、賓館以及出租房,但均無他的蹤迹。

    第五天上午九點,技術組發現他的手機信号出現在東興市中越邊境大橋附近。

    冉咚咚立即聯系東興市刑偵大隊,請求他們對該手機号用戶追蹤并确認身份實施抓捕。

    當他們趕到邊境大橋時,手機信号已于十分鐘前越過大橋中線即邊境線,一路向南,直至再也監控不到信号。

    難道他逃往越南了? 海關沒有他的過境記錄,大橋頭監控裡沒有他的身影,冉咚咚想會不會隻是他的手機過境?她查吳文超在東興市的社會關系,發現他有一位大學同學在東興市做邊貿。

    東興市刑警隊梁警察找到該同學,該同學說前天他收到吳文超用快遞寄來的手機,裡面附有一張字條:“為擺脫一個女人,請你把這部手機帶到越南,務必在過海關前才開機。

    ”該同學立刻打吳文超的電話,用戶不在服務區,但打了幾次他才恍然大悟,原來“用戶”就擺在面前。

    他以為吳文超的感情出了問題,想制造移民假象擺脫前女友。

    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他多次遇到女人糾纏都是用這種辦法甩掉的,即給手機充值一個星期左右的話費,然後送給越南朋友,讓找他的人聽幾次外語徹底死心,而自己則換個新号,重新開始。

    帶着這種樸素的想法,昨天上午他過境做生意時把吳文超的手機送給了一位越南中年婦女。

    梁警察帶走了吳文超的字條和快遞信封,拍照傳給冉咚咚。

    冉咚咚想他太狡猾了,但他的狡猾也暴露了他的真實位置。

    她查快遞公司,收件員說三天前他在朝陽路65号送快遞時被吳文超攔下,寄快遞的手續是在路邊的一棵樹下辦的。

    冉咚咚帶人來到現場,發現樹周圍沒有監控,顯然他精心踩過點。

     經專家搶救,吳文超辦公室台式電腦删除文件已恢複了百分之七十。

    冉咚咚反複查看,除了注意夏冰清的一些視頻,還特别注意到黃秋瑩懷抱吳文超的一張照片。

    懷裡的吳文超還是嬰兒,嘴裡嘬着小指頭仰視母親,母親微笑俯視他的臉龐,溫馨溢屏,就像文藝複興時期意大利著名畫家達·芬奇的那幅《聖母與聖嬰》。

    雖然他把這張照片藏在文件夾的子目錄的子目錄裡,也就是藏在三層之下,但還是被冉咚咚翻了出來。

    冉咚咚想這樣的收藏方式正好對應他的心情,那就是表面上他恨母親,但内心深處卻渴望母愛。

    冉咚咚決定去一趟興龍縣,見一見黃秋瑩。

     黃秋瑩住在興龍高中校園内七棟三樓,這是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住房,後窗靠山,山上有一片茂盛的樹林。

    前窗面對田徑場,田徑場過去就是縣城最大的街道。

    看見冉咚咚、邵天偉和小陸到訪,黃秋瑩的後任丈夫打過招呼便帶着兒子回了父母家。

    黃秋瑩兩眼無神,臉頰挂着淚痕,還沒等冉咚咚他們落座她就率先坐下了,仿佛連再站一會兒的力氣都不夠。

    她說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他,要是我不離婚,他不至于犯這樣的錯誤。

    他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小時候連一隻螞蟻都不敢踩。

    他很聽話,連買個雪糕都要問媽媽我可以買嗎?他很聰明,隻要發現他爸跟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