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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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說話躲躲閃閃,就像吝啬鬼花錢,明明一句話非得掰成兩句來說,而且大部分時間夏母在哭,一邊哭一邊求冉咚咚為女兒報仇。

    冉咚咚說兇手是哭不出來的,隻有真話才能幫助我們破案。

    “這次我一定說真話。

    ”夏母忽然停止哭泣。

    冉咚咚請他們重點回憶夏冰清離家之前,尤其是三年前四月二十二日面試那晚她有沒有什麼異常行為?夏母說她高興得哭了一天一夜。

    冉咚咚問她怎麼個哭法? “她關起門來哭。

    ”夏母說。

     “哭怎麼是高興?” “喜極而泣,”夏父插嘴,“因為她終于可以去大城市工作了。

    ” “後來她還在你們面前哭過嗎?” 他們都不回答,好像回答是天底下最難的一件事。

    冉咚咚發現夏父的右手一直放在右邊的褲兜裡,一會兒往外抽,但隻抽了三分之一便停住,一會兒往裡插,但插到兜底又馬上回調,手指在褲兜裡蠢蠢欲動,像急着數錢又不好意思當面數似的。

    冉咚咚說拿出來吧。

    夏父說拿什麼?她說你兜裡的東西。

    夏父的手又來回抽了兩次,才抽出一個顫顫巍巍的信封。

    冉咚咚掏出裡面的信箋,看見上面寫着:“抱歉,我沒能成為你們想要的女兒,如果我出意外,請找徐山川。

    冰清。

    ” “為什麼不早把這封信交給我們?”冉咚咚問。

     “因為她沒成為我們想要的女兒。

    ”夏父說。

     “這話什麼意思?” “她把我們的臉丢盡了,而我們還以為她在為我們争光……” 原來他們知道,冉咚咚想,原來他們像我的父母,哪怕襯衣破了一百個洞,也要确保領子幹淨挺拔。

    她氣得想拍桌子,但手舉了一半便意識到欠妥,懸在空中好久才輕輕地放下。

    她說都死人了,你們還在說假話,哪來的底氣? 夏父說今年清明節她回家住了三天。

    第一天晚上我就發現她的眼眶紅了,問她出了什麼事?她說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說離開他,重新找一個。

    她說離開他就便宜他了。

    我說我們家可不幫别人培養小三。

    她說她正在逼他離婚。

    我說我們家不要二手女婿。

    她說那你要我的命吧。

    我氣不打一處來,有失望有絕望有恨鐵不成鋼,就扇了她一巴掌。

    我不知道她會遇害,我要是知道,甯可扇她媽也不會扇她,現在我後悔得都想把這隻手剁了。

    夏父看着自己的右手,仿佛手上還留着夏冰清的臉蛋。

     夏母說冰清把自己關在房間哭了一整天,門反鎖了,我怎麼敲也敲不開。

    我隔着門勸她,發短信勸她,說隻要她高興,愛誰我們都支持,甚至有感情沒婚姻我們也鼓掌通過。

    冉咚咚想這都是被逼到牆角了才放寬的政策,但凡還有一丢丢談判空間,哪個母親都不會這麼沒底線。

    夏母說可是,無論我怎麼勸,她就是不冒泡,直到第三天中午她才打開門。

    我們以為她想通了,心裡那個狂喜就像死了的人重新活了過來。

    沒想到她不吃不喝直接出門,在院門口打了一輛的士。

    我和她爸也打了一輛的士,追到藍湖邊。

    她下車,我們也下車。

    她站在湖邊的石頭上,身子虛得就像一張紙。

    我們怕她出事,沖上去把她拉下來。

    我們越拉她她越要往水裡撲,也不知她哪來的力氣,眼看就拉不住了,我撲通一聲跪下。

    我說我們就你一個女兒,你看着辦吧,你前腳跳下去我們後腳就跟上,如果你沒了,那我們活着看誰?她好像聽進去了,一頭撲到我懷裡哭了整整兩個小時。

    她說媽你放心,我會陪着你們活着。

     冉咚咚聽得鼻子發酸,她抹了抹濕潤的眼眶,說第一次我問你們,你說她清明節回家沒什麼異常,有說有笑還唱歌。

    你知道你報喜不報憂誤了多大的事嗎?你們把我們破案最寶貴的窗口期給耽誤了。

    夏父說抱歉,當初沒說實話是因為我們不服氣,我們不服我們的這個命呀。

    冉咚咚說但你們幫兇手赢得了時間。

     他們來到藍湖邊。

    夏母指着那塊巨石,說冰清當時就站在這兒。

    這是個小灣,巨石旁是那片樹林,樹林擋住了左右後三面視線。

    冉咚咚想也許夏冰清就是在這裡被人用木塊敲到水裡的。

     10 冉咚咚站在石頭上看着湖面,想象六月十五日晚八點,夏冰清站在自己現在站着的位置,兇手用木塊從身後敲擊她的後腦勺。

    她被敲暈,一頭栽進水裡。

    為躲避視線,兇手把她拖到巨石下。

    她醒了,兇手把她按在水裡,直到她窒息而死。

    巨石下壘着中石頭和小石頭,兇手可以坐在中石頭上休息。

    等到夜深人靜,遊船上沒人了,兇手從停靠在不遠處的船上偷來一個救生圈,不,應該是兩個救生圈,兇手套一個,死者套一個。

    就這樣,兇手拖着死者從巨石下遊到西江口,直線距離三公裡,把屍體系在靠岸的草叢中。

    三十多個小時後,系着死者的茅草斷了,屍體漂向江面。

     但是,痕檢專家在這塊巨石周圍勞動了三個多小時,連一瓣木屑一點血迹都沒發現,也沒在周圍水域找到死者的手機和鑰匙。

    冉咚咚想也許夏冰清是在樹林的木道散步時被兇手敲暈的,然後兇手把她拖到隐蔽處,她醒來,兇手用毛巾或者衣服捂住她的嘴巴。

    等到夜深人靜,兇手才把她從樹林轉移到藍湖,再把她拖到西江。

    他們又勘查了一遍樹林中的木道,還是沒有找到可疑點。

    難道藍湖邊不是第一現場? 為了驗證自己的推理,冉咚咚派人調查有沒有遊船丢失救生圈,結果藍湖六号遊船承認丢了兩個。

    丢失的具體時間不詳,但船主是在十八日中午發現丢失的。

    十五日晚藍湖六号停泊在離巨石五百米遠的岸邊,船上無人。

    該船每邊挂着三個救生圈,主要用于防撞。

    那麼,救生圈丢到哪裡去了?冉咚咚派人到西江下遊尋找,果然,他們在羅葉村找到兩個,救生圈上寫着“藍湖六号”。

    他們是從兩個光屁股孩子身上脫下來的,當時有七個孩子在江裡遊泳,其中兩個套着救生圈。

    孩子們說救生圈是他們二十天前在江裡撿到的。

    很可惜救生圈被水沖刷,被多人身體摩擦,已無法從上面提取嫌疑人和死者的DNA。

    推理再次淪落為推理,冉咚咚仿佛做了一場白日夢。

     夏母提供一段夏冰清發送的音頻,接收時間今年四月十日,也就是夏冰清在藍湖巨石上被父母攔截後的第三天。

    先是咚咚咚的敲擊聲,一聽就知道是手指敲擊木闆的聲音,但聲音很悶,像是在封閉的空間裡。

    接着夏冰清說第一句:“喂,有人嗎?喂……”她仿佛在呼救,或者剛剛醒來?第二句:“這裡好黑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顯然燈被人關了,而且有人阻攔她。

    第三句:“我聽到有人在笑。

    ”是不是門外有人在笑?第四句:“别把我留在這個盒子裡,我好害怕。

    ”她仍在噩夢中?又是一陣咚咚咚的敲擊。

    第五句:“喂喂,我不喜歡這個地方,沒人知道我死了。

    ”她把一次被傷害當作一次死亡?第六句:“讓我出去,我要和大家待在一起。

    ”她在懇求誰?第七句:“哎……我逃不掉了,逃不掉了,再見吧,再見……”她終于妥協? 專案組集中聽了這段音頻,都想到三年前面試時的那個包間。

    冉咚咚和邵天偉到那個包間裡,把夏冰清說過的話以及敲擊聲學了一遍,兩段錄音聽上去頗有幾分相似。

    大家分析案情。

    冉咚咚認為這段音頻就是夏冰清跟徐山川單獨待在包間那三小時錄的。

    當時,包間裡的燈被徐山川關了,夏冰清從昏沉中醒來感到恐懼,急着想要逃離。

    雖然音頻裡沒有别人的聲音,但感覺得到有人在阻止她。

    也許當時徐山川把夏冰清強奸了,所以小劉才聽到包間裡有哭聲,夏冰清的父親才會說她“喜極而泣”,即她回家後哭了一天一夜。

    據小劉說最近徐山川跟她打聽誰是“那三小時”的告密者,說明他害怕我們知道這件事。

    三小時後,夏冰清走出包間,徐山川像個小跟班似的幫她拉行李箱,親自駕車送她,還在登車時親自為她開車門。

    可小劉小尹都說,從來沒見他幫她們提過行李,開過車門。

    她們在他面前身份相同,為什麼他獨獨幫夏冰清?因為他做了虧心事,害怕夏冰清告他。

     “遇害人為什麼不報案?”邵天偉問。

     “錢。

    ”冉咚咚說,“徐山川用錢把她搞定了,就是後來的那份合同,也許他還給了她一些口頭承諾,甚至包括婚姻。

    否則,她沒有理由對徐山川不依不饒,他們是訂過協議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在後來的交往中,徐山川給了她某些暗示或者希望。

    ” “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抓兇手。

    ”淩芳說。

     “強奸也許是謀殺的起點,如果沒有強奸,夏冰清的糾纏就顯得有些突兀。

    一定是有巨大威脅,徐山川才會痛下殺手。

    什麼是他的巨大威脅?是夏冰清要破壞他的家庭嗎?不是。

    他夫人沈小迎不在乎他交女朋友,隻要他坦白,夫妻聯合對抗夏冰清,家庭就破壞不了。

    但是,如果夏冰清告他強奸,那威脅真的就來了。

    因此,我認為先攻破他的強奸,再攻他的謀殺。

    ”冉咚咚說。

     “都是推理,證據呢?要是徐山川咬緊牙關,那你怎麼定他強奸?夏冰清已經閉嘴了,誰來證明?”王副局長說。

     “如果我出意外,請找徐山川。

    ”冉咚咚展示夏冰清留給父母的那張字條,“這是不是暗示徐山川就是兇手?” “也可能是叫她父母找徐山川要錢,指向并不明确。

    你們趕快找到鐵證,最好一擊緻命,不要隻幹打草驚蛇的事。

    ”王副局長說。

     案件陷入停頓。

    大家都感到壓力山大,尤其是冉咚咚,她感覺整個身體仿佛澆灌了水泥,全都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