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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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的。

    她愛徐山川嗎?保姆說他們就像一坨嚼爛了的口香糖,撕都撕不開。

    他們經常一個喂一個吃冰淇淋或者水果什麼的,隻要孩子不在身邊他們就摟摟抱抱,親嘴,隔三岔五他們的卧室裡會傳出愉快的呻吟,就像誰被誰殺了。

     他們相識于北京舉辦奧運會那年。

    她是奧運會的志願者。

    他在奧運村舉辦的推廣會上認識她。

    當時她是女子射箭運動員的引導,而女子射箭比賽是他爸贊助的冠名項目。

    本來他的目标是一名韓國運動員,但他在奔向目标的過程中脫靶了。

    他發現她不僅比那位運動員漂亮,而且素質還高出一大截。

    于是,他當即放下《中韓詞典》,把累了好幾天的舌頭重新伸直,熨平,回歸母語,開始對她巧舌如簧的攻勢。

    單看相貌他們是不般配的,他一直沒有外形優勢。

    他的優勢是有錢,口頭禅:“不信砸不暈你。

    ”認識剛兩天他就遞給她一張六位數存款的儲蓄卡,她不接,仿佛那不是卡而是一張咬人的嘴巴。

    他終于碰上了傳說中對錢不感興趣的女子,自尊心受到了小小的打擊,就像給某慈善機構捐款遭到了拒絕似的打擊。

    他想沒有人會與錢結仇,如果非結不可那一定是捐贈的方式不對。

    他決定把這張卡裡的錢變成排場,最排場的就是把她的偶像請到了飯桌上,當場為她獻唱兩首代表作。

    她高興,高興得眉毛都舒展了,眼神裡滿是善意。

    如此表現,她除了發自内心也包括對他的配合,因為她知道她越高興他就越高興,他越高興就越覺得花出去的錢值了。

    但事後她告訴他,這是她見到的最糟糕的安排,沒有之一。

    他不僅毀掉了她的偶像,也暴露了他的急于求成。

    她說如果一個人連談戀愛都沒有耐心,那他又怎麼有耐心跟你生活一輩子。

     她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讀了四年本科,畢業後進某公司任公關經理。

    僅僅幹了兩年,她就被北京奧運會敲鑼打鼓的氣氛感召,辭職回國尋找發展機會。

    機會還沒找到,人就像導彈那樣被徐山川攔截了。

    他帶她參觀他爸的飲料公司,她隻看了五分鐘便離開。

    他帶她參觀邁克連鎖酒店總部,一坐下她就仿佛沒起來過,準确地說她被公司的管理模式吸引了。

    她沒想到公司會把鼓勵職工提意見放在第一條,隻要敢提就有獎金,隻要提得好就有巨額獎金。

    這在當時的私營企業裡甚至所有的企業裡都是離經叛道的異類,簡稱“賣企賊”,就是到了現在,“第一條”也仍然是其他企業的傳說。

    公司每出台一項重大決策都會征求職工意見,并經全員不記名投票,票數過三分之二方可執行。

    凡在公司工作五年以上者均有股份,無論高管或職員見面都要行鞠躬禮。

    她被這種在中國堪稱奇葩的模式驚着了,但沒有盲目相信,而是自帶警覺。

    她選擇到清廉部工作,實地驗證他的條文到底是不是拿來哄鬼的?然而,在這個崗位上幹了三年後,她終于心服口服,答應了他的求婚。

    也就是說她嫁給徐山川不僅僅是嫁給錢那麼簡單,也包括嫁給了制度、智慧等綜合實力。

    他們是有感情基礎的,是經過時間考驗的。

     冉咚咚拜訪沈小迎的爸媽。

    她爸媽退休前都是有級别的公務員,住在竹園的獨棟裡。

    她媽說她從小就有上進心,隻要每次考試在班裡不進前三,她就會懲罰自己一天不吃飯,甚至關起門來不上學。

    冉咚咚想這不就是極強的自尊心嗎?她媽說她從幼兒園開始上的都是名校,她天資聰慧,老師和同學們經常誇她。

    她沒受過什麼委屈,也不缺錢花,唯一的缺點就是性格内向,不喜歡說話。

    冉咚咚想這不就是清高或高冷嗎?她媽說這孩子運氣不錯,嫁了一個好老公,但自從結婚以後她就變了,變得一點上進心都沒有了。

    冉咚咚想這不就是躺赢嗎?多少人夢寐以求。

    一個從小被人捧着寵着自尊心如此之強的人,怎麼就變成了無欲無求不悲不喜雲淡風輕的佛系?唯一的解釋就是“裝”。

    她讀的是心理學專業,雖然她一再強調畢業後就改行了,現在全身心做家庭主婦,知識全部還給了老師,但她畢竟系統地學習過四年的心理學,以她所學加她智商,裝一個佛系還不是“灑灑水”? 冉咚咚派邵天偉查她的社會關系網,派淩芳查她的賬務往來。

    雖然她沒有作案時間,但她要查她有沒有作案幫手。

     8 因為沒有證據支撐,冉咚咚在詢問徐山川夫婦八小時後予以釋放。

    但她向局裡要求對他們進行二十四小時監視。

    王副局長問理由。

    她說直覺。

    在西江分局隻有她能享受直覺,因為她曾破過兩起棘手的案子,而且還是老資格,自從警察學院畢業後她就沒換過單位,已經十六年了。

     徐山川和沈小迎一如往常,連生活節奏都沒打亂,好像那案件是一團不小心沾到外套上的灰塵,拍一拍就拍掉了。

    沈小迎基本上是四點一線:家庭、幼兒園、購物中心和健身房。

    她的行蹤很有規律,規律得像一隻鬧鐘。

    而徐山川的行蹤則毫無規律可言,除了待在辦公室還外出會客,還應酬,還遊泳……冉咚咚以為他不喜歡鍛煉,沒想到他每兩天遊一次泳,五十米的泳道一百個來回不休息。

    而讓冉咚咚驚掉下巴的是,他被監視後還見縫插針分别約會了小劉和小尹。

    她以為他會為夏冰清暫停一切娛樂活動,沒想到他不僅沒停止反而加倍娛樂,仿佛夏冰清隻是他手裡的一根香煙,抽掉了便忘了。

     她秘密傳喚小劉。

    小劉是邁克連鎖酒店西江分店總經理,三年前在總公司人事部任部長,夏冰清面試當天的部分信息就是她提供的。

    這次傳喚,冉咚咚主要是想跟她了解徐山川的近況。

    小劉說徐山川變了,變得緊張焦慮,動不動就罵人,罵得很兇。

    一天到晚嘴裡都嚼着口香糖,連開會發言、罵人和做愛都嚼着。

    他在打聽到底是誰出賣他,就是出賣他跟夏冰清在包間裡單獨待了三個小時這件事。

    他說隻要弄清是誰出賣的,他就弄死誰。

     為什麼徐山川對包間裡的三個小時如此在意?冉咚咚請小劉再想想,看有沒有漏掉的細節。

    比如夏冰清走出包間時臉上是什麼表情?小劉說她戴着墨鏡,她隻記得她戴着墨鏡。

    比如他們是誰先走出包間,兩人在走廊上有沒有說話?小劉說夏冰清先走出包間,徐山川跟着出來,手裡拉着她的行李箱。

    冉咚咚說我需要這樣的細節,徐山川幫她拉行李箱,你想想這信息量有多大。

    又比如,他們是怎麼離開酒店的?小劉說夏冰清站在大堂門口等,一直等到徐山川把車開上來,她才上車。

    再比如,是誰開的車門?開的是哪扇門?小劉說是徐山川開的,開的是副駕的門。

    再比如,那三個小時包間裡有什麼動靜嗎?小劉說我在大堂,離得太遠。

    她一邊說一邊東張西望,生怕被人發現似的。

    冉咚咚說你别緊張,這裡是公安局,我們會保護好證人。

    她為她倒了一杯咖啡,兩人閑聊起來。

    一直聊到下班,冉咚咚開車送小劉。

    在車上,小劉問你們懷疑徐山川是兇手? “你覺得他像嗎?”冉咚咚反問。

     “不像,其實他人挺不錯的。

    ” “僅僅是了解一下情況。

    ” “那就好。

    ” 小劉想隻要徐山川不是兇手,那她提供的信息就不會對他造成太大的傷害,否則她會寝食難安。

    兇手如果是他,邁克公司就完了。

    邁克公司完了,她的工作也就沒了。

    沒了工作她得重新找,重新找的工作會有現在這麼高的收入嗎?也許有,但一定沒有現在這麼好的工作環境。

    現在多好,做一個分店總經理,既有小小的股份,又可以直通董事長,誰都不敢欺負。

    所以,每次回答冉咚咚的時候,她的内心都充滿了矛盾,既不敢不講實話又害怕講實話,一邊講一邊想把講過的咽下去,一邊想咽下去一邊又講出來。

     “我該怎麼辦?”她問。

     “你是指哪方面?”冉咚咚說。

     “我要不要拒絕徐山川的約會?” “做第三者肯定是不道德的。

    ” “可道德能給我工作嗎?要是沒有他,我能有今天體面的生活嗎?如果你是我,你該怎麼選擇?” “如果……如果你是沈小迎你會怎麼想?” “那我會把我殺了。

    ” “這不就是答案嗎,有時你換個位置站一站,就不糾結了。

    ” 冉咚咚把車停在西江分店後門。

    小劉沒有立刻下車。

    冉咚咚知道她還有話想說,但她沒催她,甚至都不看她,有意給她讓出更寬闊的目視空間。

    車裡忽然百倍地安靜,連轎車的引擎聲都好像消失了。

    冉咚咚說你可以選擇沉默,也可以在解除壓力之後再講,我們有的是時間。

    她在猶豫,她已經憋了三年多了,再憋下去就要憋成内傷了,仿佛手裡攥着大把的錢卻不還欠債似的。

    她說我聽到過哭聲……當時,我拿錄用人員名單去找徐山川簽字,走到包間門口忽然聽到夏冰清在裡面哭。

    我沒敢敲門,轉身走了。

     “謝謝!”冉咚咚發覺自己好久沒說謝謝了。

     9 網民給市局領導壓力,市局領導給分局壓力,分局給冉咚咚壓力,冉咚咚給自己壓力,壓力一層層傳導,像電流電得冉咚咚的手都麻了。

    網民們着急,恨不得明天就把兇手緝拿歸案,否則他們就留言“菜鳥”、“腦殘”或“吃幹飯”什麼的,一句比一句刻薄。

    局裡召開了三次案情分析會,冉咚咚詳細彙報了本案情況。

    專家們聽了都覺得棘手,但迫于民意,局領導要求偵破提速,要不然就換人接管。

    冉咚咚是破案高手,她當然不希望出現被别人換掉的局面。

     她對夏冰清父母進行第二次詢問,地點夏家,記錄員邵天偉。

    夏冰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