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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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清下車後進入酒店,在大堂吧臨湖的落地玻前坐下,點了一杯咖啡,要了一份甜點,坐了一個多小時,其間不時低頭查看手機,十多次左顧右盼,三次久久凝視玻璃外那片樹林。

    她似乎在等人,等誰呢?她等到十九點一刻鐘,便結賬出了酒店大門,向左,往湖邊步行道走去。

    當時夜幕已經降臨,她進入步行道之後就再也沒出現在四周的監控裡。

    從離開酒店到她遇害隻有四十五分鐘,也許她就消失于這片樹林。

    冉咚咚從通信公司後台查看她的手機運動軌迹,很遺憾,她的定位是關閉的,而且長期關閉。

    她不願意暴露自己的位置,可能是怕父母發現她在騙他們。

     警員們帶着警犬把湖四周搜了一遍,沒有搜到任何有關物件,也沒發現疑似現場。

    西江大坑上遊屍體浮現地段他們也地毯似的搜了,什麼線索也沒找到。

    由于藍湖與西江是連通的,冉咚咚派人排查夏冰清遇害後四十小時内所有途經藍湖的船隻,沒有一隻船承認運送過屍體,也沒有人看見過夏冰清。

    作案現場在哪裡?令冉咚咚頭痛。

     夏冰清出門前曾給徐山川發過信息:“晚六點老地方見。

    ”徐山川回複:“今天沒空。

    ”夏冰清再發:“如果你不來,會死人的。

    ”徐山川複:“哪個老地方?”夏冰清回:“能不能不裝?”徐山川:“我确實沒空。

    ”夏冰清:“别逼我。

    ”徐山川:“我不是吓大的。

    ” 徐山川被定為頭号嫌疑人。

    此人三十有六,頭大身小,據說他之所以有這種身形,是因為在成長期喝了太多他爸生産的飲料。

    另一種說法,他是被網絡遊戲喂養的一代,由于長期宅而不動,所以四肢瘦小腦袋肥碩。

    冉咚咚看過預測,知道這是人類未來體形抑或外星人體形。

    事實證明,這顆外星人腦袋不簡單。

    他創辦了邁克連鎖酒店,雖然投資是他爸給的,但他的管理卻井井有條。

    他爸做涼茶起家,三十年前出産一款飲料,至今仍暢銷南方各省。

    他夫人沈小迎,比他小兩歲,家庭主婦。

    他們有兩個孩子,男孩五歲,女孩三歲。

     冉咚咚傳喚他。

    他一坐下來就說夏冰清不是他殺的,并掏出一張快遞簽收單和一個U盤。

    簽收單簽于案發當晚,時間與夏冰清遇害隻差半小時。

    太巧了,冉咚咚不免懷疑。

    但那個U盤馬上就給她的懷疑澆上一盆冷水。

    U盤裡的影像是他家的監視器拍攝的。

    因為要監督保姆帶孩子,所以他們家的監視器二十四小時都開着。

    影像證明案發當晚徐山川一家四口都沒出門。

     “可是,我并沒有告訴你夏冰清遇害的具體時間。

    ”她說。

     “媒體不是天天在報道嗎?”他回答。

     “你準備得很充分。

    ” “那是為了不讓你們浪費時間。

    ” “你跟夏冰清是怎麼認識的?” 他想了一會兒,說有點模糊了,但他的表情告訴她,他不僅不模糊而且還十分清醒。

    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他,說夏冰清講的老地方是什麼地方?他立刻警覺,問什麼老地方?她說出發前夏冰清不是給你發過短信嗎?這下他明白了。

    他不是沒想到他們會查他的通信記錄,但沒想到他們查得這麼快。

    他的肢體開始動搖,先是前傾,随即後靠,如此反複兩回才吞吞吐吐地說藍湖大酒店。

    她說你們是在藍湖大酒店認識的?他咬住嘴唇,仿佛進入了時間隧道。

    邵天偉敲了敲桌子,說問你呢。

     “她有自殺傾向,她一直都想自殺。

    ”他答非所問。

     “好好看看,”她把三張照片丢到他面前,“她的後腦勺被重物擊打,右手被人割走,像自殺嗎?” 他拿起照片仔細辨認,臉色漸漸凝重。

    忽然,他爆了一句粗口,說誰他媽的這麼殘忍?她說這也正是我想問你的。

    他搖着頭說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是誰幹的我都想把他殺了。

    她問你愛她?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這是個人感情問題,與案件有關嗎? “當然,如果案件是由感情引發的話。

    ”她說。

     “那我隻能說談不上愛,充其量就是個喜歡。

    ” “說說你對她的喜歡。

    ” 他再次沉默,但這次沒咬嘴唇。

    她想也許他在積攢勇氣,應該啟發啟發他。

    她拿起那本《草葉集》讀了起來:“我相信一片草葉不亞于行天的星星,\一隻螞蟻、一粒沙子和一個鹪鹩蛋同樣完美,\雨蛙是造物主的一件傑作,\匍匐蔓延的黑草莓能夠裝飾天國的宮殿……”他聽着,卻沒有任何反應。

     “你喜歡惠特曼的詩?”她的目光從書本的上方看過來。

     “從來不讀。

    ”他好像因此而感到特别自豪。

     “那你為什麼送給她這本詩集?” “因為美國總統克林頓曾送了一本給萊溫斯基,我讀初中時看電視知道的。

    ”他舔着幹燥的嘴唇。

     “呵呵……沒想到如此庸俗。

    ”她把詩集叭地拍到桌上。

     他吓了一跳,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響聲,而是因為從她骨子裡透露出來的鄙視。

     4 徐山川說三年前的四月下旬,準确地說是二十二日下午,我在藍湖大酒店二樓的十二号包間面試應聘者。

    一共來了十幾位,應聘邁克連鎖酒店北京分店的管理員。

    夏冰清是其中一位,她進來時拉着行李箱。

    我問她為什麼拉着箱子?她說隻要面試合格可以立即出發。

    這話把我的胸口狠狠地戳了一下,但也僅僅是戳了幾秒鐘,我便懷疑這是她的設計。

    不得不承認她是個聰明人,可聰明在這個時代常常又會被誤認為耍心機。

    所以我要驗證,問她是不是走到哪裡都拉着箱子?她驚得嘴唇微微張開,像被切開的草莓,停了至少兩秒鐘才說怎麼可能呢,人家這是第一次。

     面試結束,我劃掉了她的名字。

    我不喜歡明顯使用策略的人,尤其是在小事上,因為那些小小的策略常常會誤大事。

    我承認在劃掉她名字時心裡曾咯噔一下,就像骨折時發出的聲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是良知在作怪,是打壓人才後餘音繞梁的内疚。

    為此我坐在包間裡久久不忍離去,仿佛需要一點時間來卸掉好不容易才産生的那麼一丁點慚愧。

     沒想到,當應聘者和工作人員陸續離開後,她又拉着行李箱回來了。

    她說她回來主要是想聽聽我的意見,了解自己到底差在哪裡,以便今後面試新崗位時吸取教訓。

    但說着說着,我就發現她在跟那些被錄取的比,比智慧比相貌比口才,明顯不是回來聽意見而是示威。

    我說一個驕傲者是不會錄用另一個驕傲者的。

    不會吧?她忽然脫掉上衣,一屁股坐到我的大腿上。

    她的身材确實撩人,尤其是坐在一個老婆已經生了二胎的丈夫的大腿上時,以至于我不得不懷疑自己不錄用她是因為嫉妒。

    别的男人也許當場就犯錯了,可我卻是個即使想犯錯也要先拍着腦袋想三天的人。

    因此,我把她推開了。

    推開不要緊,關鍵是傷了她的自尊。

    她噘嘴跺腳摔筆,用一系列過激的動作迅速彌補自己的心理創傷,最終失望到哭。

     有一種女人越哭越嬌豔,她就屬于這種。

    她哭得像一朵正在被摧殘的鮮花,哭得好像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哭得整個包間都彌漫着美妙的氣息。

    我差點就動心了,但一想到老婆子女,想到家族企業的總資産與淨資産,我便把正在膨脹的欲望像捏核桃那樣硬生生地給捏碎了。

    像我這樣有一定資産的人,對主動靠近的異性尤其警惕,不得不一次次咬緊牙關拒絕豔遇。

    夏冰清也不例外,她被我推出了包間…… “停。

    ”冉咚咚打斷他。

    憑多年的詢問經驗,她知道一旦說話像念講稿,那假話的比率就會飙升。

    真話總是慢慢講,謊言才會跑得急。

    其實,一開始她就發現他有撒謊,沒立刻打斷他是想捕捉更多的信息,但聽着聽着她就發覺他不是在配合調查,而是像享受回憶,享受一種基于真實情感卻對事實進行改裝過的回憶。

    雖然她提醒自己忍一忍,可如果再忍就真要被他當傻瓜了。

    她最讨厭把别人當傻瓜的人,所以果斷地叫停。

    她問你到底把夏冰清推沒推出包間? “推了。

    ” “可據我們了解,當時你不但沒把她推出去,而且還關門跟她在包間裡待了三小時。

    ” “誰說的?”他有點猝不及防。

     “你先回答這是不是事實?” “我把她剛推到門口,她又返回來。

    她的力氣還真不小。

    ” “美妙的氣息是指什麼?剛才你說包廂裡彌漫着……” 他遲疑一會兒:“隻是随口一說,可能有點誇張。

    ” “你形容她哭得像一朵正在被摧殘的鮮花,為什麼是正在被摧殘?” “這句表達得不準确,我要求更正,沒想到你還死摳字眼。

    ”直到現在他才認真地打量她,仿佛要對她進行重新評估。

    她迎着他的目光:“我們還了解到夏冰清不是你的唯一,你還有小劉、小尹等等。

    ” 他停頓了許久:“我和夏冰清是訂過合同的。

    ” “合同呢?” 他沒馬上回答,但他知道不得不回答,隻不過在回答前他想再拖一拖,仿佛多拖一秒就能多赢回一點尊嚴。

     5 兩小時後,冉咚咚看到了那份合同。

    合同是邵天偉跟着徐山川回辦公室取來的。

    内容是甲方徐山川每月給乙方夏冰清一筆錢,但乙方必須随叫随到,且不得破壞甲方家庭。

    “這哪是合同,分明是歧視。

    ”她一邊說一邊克制心中的怒氣。

    “沒有誰強迫她。

    ”他指着合同右下角那個紅色手印。

    她注意到簽訂日期是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面試當天。

    “難道你的合同随身攜帶?是不是一碰見想要的女人就像掏器官那樣掏出來?”這一次她沒壓住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