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催眠術表演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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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裡燈火輝煌,擠滿了人。這裡的中心人物是催眠師。别看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然而卻眉開眼笑,滿臉紅光,神采飛揚。人們不住地對他微笑,鼓掌,啧啧稱奇……在他面前人們相形遜色。

    他确實做出了奇迹。他讓一個人昏昏睡去,把另一個人弄得全身僵直,讓第三個人的後腦勺支在椅子邊上,腳後跟卻架在另一把椅子上……有個又高又瘦的新聞記者被他擰成了螺旋形。一句話,鬼知道他是怎麼搞的。他對女士們造成的影響尤其強烈。

    她們遇到他的目光都魂飛魄散,像挨打的蒼蠅一樣。啊,女人的神經!如若缺了她們,這世上的生活該多麼枯燥乏味!

    催眠師向一些人施展過他的法術之後,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覺得您的氣質極易受外來影響,”他對我說,“您那麼神經質,那麼富于表情……您願意讓我催您入睡嗎?”

    睡一覺有什麼不好?行啊,親愛的,你試試吧。我在大廳中央一把椅子上坐下,催眠師在我正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握住我的兩隻手,用他那對吓人的蛇眼盯住我可憐的眼睛。

    觀衆把我們團團圍住。

    “噓……先生們!噓……别出聲!”

    大家安靜下來……我們兩人坐着,彼此瞧着對方的眼睛……過了一分鐘,兩分鐘……我的背上起了雞皮疙瘩,心怦怦地跳,但就是不想睡覺……

    我們繼續坐着……又過了五分鐘……七分鐘……

    “他不受影響!”有人說,“好!這人了不起!”

    我們坐着,四目相對……我毫無睡意,連打盹的意思也沒有……要是讓我看一份市議會或者地方自治局的會議紀錄,我恐怕早入夢鄉了。觀衆開始交頭接耳,嘿嘿冷笑……催眠師慌了神,開始眨巴眼睛……可憐的人!誰遭受慘敗還能心情愉快呢?救救他吧,神靈們,快打發莫耳甫斯來合上我的眼皮吧!

    “他不受影響!”那個人又說,“夠啦!别鬧了!我早就說過,這都是騙人的把戲!”

    我聽從這位朋友的召喚,剛要做一個起立動作,這當兒,我的一隻手突然感到掌心裡有個異物……我開動觸覺,知道這異物是一張鈔票。我的親爹是醫師,凡是醫師單憑觸覺就能知道鈔票的面值。根據達爾文的理論,我在繼承親爹的種種才幹的同時,也繼承了這種可愛的本領。我摸出這張鈔票是五盧布。摸出之後,我立刻睡着了。

    “真行啊,催眠師!”

    在場的幾名醫師都朝我走過來,在我身邊轉來轉去,聞了又聞,都說:

    “嗯,沒錯……他睡着了……”

    催眠師為他的成功而洋洋得意,又在我頭頂上揮動雙手,于是我這個熟睡的人便在大廳裡走動起來。

    “讓他的手臂僵直起來!”有人建議道。

    “您行嗎?讓他的手臂變僵!……”

    催眠師(他可不是膽小的人!)便拉直我的右臂,開始對它施展法術:又是搓揉,又是吹氣,又是拍打。我那條胳膊卻不聽話。它搖來晃去,像一條破布,就是不想變僵。

    “直不了的!您把他弄醒吧,要不然就害了他……瞧他那麼瘦弱,又神經質……”

    這時我的左手又感到掌心裡多了一張五盧布鈔票……這一刺激通過條件反射由左臂傳至右臂,于是那條胳膊迅即變僵了。

    “真行啊!你們瞧,多直,還冰涼的!跟死人的一樣!”

    “完全失去痛覺,體溫下降,脈搏減弱。”催眠師報告說。

    醫師們開始摸我的脈。

    “沒錯,脈搏很細。”其中一人說。

    “肢體完全麻痹。體溫大大下降……”

    “不過,這事該怎麼解釋呢?”一位太太問道。

    有位醫師意味深長地聳聳肩膀,歎口氣說:

    “我們隻有事實!解釋麼,可惜現在還沒有。”

    你們有事實,我卻有兩張五盧布鈔票。還是我的更實惠……為此我要謝謝那位催眠師。解釋麼,我可用不着。

    可憐的催眠師!你何必纏住我這條眼鏡蛇不放呢?

    追記:哎,這不是豈有此理嗎?這不是卑鄙龌龊嗎?

    我剛剛才弄清楚:那兩張五盧布鈔票原來不是催眠師塞進我手心裡的,那是我的上司彼得·費奧多雷奇幹的……

    “我這麼做,”他說,“是想考查一下你的人品……”

    咳,真見鬼!

    “可恥啊,老弟……這可不好……我沒料到……”

    “可是我家裡有兒有女,大人,還有妻子……老母親……再說目前物價這麼昂貴……”

    “這可不好……你居然還想辦一份自己的報紙……你在午宴上慷慨陳辭,總是熱淚盈眶……可恥啊……我原以為你為人正直,想不到你……你愛财如命!

    無奈我隻好把那兩張五盧布鈔票退還給他。有什麼辦法呢?名聲比金錢更貴重。

    “我不生你的氣!”上司說,“算了吧,你這是本性難改……可是她呢!她呢!真—奇—怪!她這人既溫柔,又純潔,像塊杏仁奶酪!那又怎麼樣?連她也擋不住金錢的誘惑!怎麼她也睡着了!”

    我上司所說的“她”,指的是他妻子瑪特廖娜·尼古拉耶夫娜……

    一八八三年一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