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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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note55"href="#notef55">[55]落了戶。

    她颠颠顫顫地沿着一條條街,挨家挨戶地要飯。

    節日裡,她就在教堂門前的台階上收集别人的施舍。

    而我就坐在家裡學織花邊。

    我拼命快學,想盡快能幫助媽媽,有時,有什麼學不會,就哭鼻子。

    兩年多一點,你瞧,我終于把這個活兒學會了,而且全城聞名。

    隻要哪家要上好的花邊,就會立刻找上門來請我:‘喂,阿庫利娅[56],你就晃晃你那小木杆兒[57]吧!’我有多高興啊,像過節一樣!當然,這不是我的手藝好,而是媽媽指點得好。

    她雖然隻有一隻手,自己不能動手織,但她會比劃給我看。

    十個幹活兒的抵不上一個好師傅。

    這時我有點兒托大了,對她說:‘媽媽,你别到處去要飯了,現在我一個人就能養活你!’可她卻對我說:‘住口,你要知道,這是為了給你攢錢買嫁妝的。

    ’過了不久,你外公突然出現了,他是個很引人注意的小夥子:才二十二歲,已經當上了駁船上的工長!他的母親仔仔細細地把我打量了一番,最後選中了。

    她看到,我會幹活兒,又是個叫化子的女兒,就是說,我将來會老老實實,安安穩穩過日子的,行了……她母親是烤面包的,是個惡心腸的女人,其實不該再提起這一點了,唉,我們幹嗎回憶壞人啊?上帝自己會看見他們的;上帝看見他們,魔鬼喜愛他們。

    ” 外婆由衷地笑了,她的鼻子令人好笑地顫動着,兩隻眼睛閃爍着無言的光芒,不斷地撫愛着我,這比任何言語更能清楚地表明一切。

     我記得,在一個靜悄悄的晚上,我和外婆在外祖父房間裡喝茶。

    外祖父身體不好,光着上身坐在床上,肩上披了一條長毛巾,時時刻刻地擦虛汗,不斷地喘息,說話聲音嘶啞。

    他的綠色的眼睛發黑了,臉上浮腫,漲得通紅,兩片削尖的小耳朵,紅得發紫。

    當他伸手去端茶碗時,手怪可憐地顫抖着。

    他變得溫順了,完全不像平時的模樣。

     “幹嗎不給我放點糖?”他像寵慣的小孩撒嬌似的問外婆。

    外婆親切但堅決地回答說: “喝和了蜜的茶,這對你的身子好一些!” 他大口大口地把一碗熱茶很快喝了下去,喝得上氣不接下氣,喉嚨咕嘟咕嘟地響,他說: “你看着我,别讓我死掉!” “别怕,我照看着呢。

    ” “就是呀,要是現在死了,簡直就像壓根兒沒活過一樣,一切都化成灰了!” “你不要再說話了,安安靜靜地躺着。

    ” 他閉上眼睛,咂吧着發烏的嘴唇,停了一會兒沒說話,後來突然像被針紮似的渾身哆嗦起來,自言自語地說: “雅什卡和米什卡該盡快娶個媳婦。

    興許新媳婦再生孩子,母子倆能拴住他們,讓他們老實點,啊?” 于是,他便一個一個地出聲地回憶,城裡哪些人家有已經到了結婚年齡的合适的姑娘。

    外婆一直不吭聲,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這時,我坐在窗戶旁,看着城市上空通紅的晚霞,晚霞照得房子上的窗玻璃紅光閃閃。

    外公不準我到院子和花園裡去玩,因為我犯了個什麼錯。

     花園裡,有好幾個金龜子在白桦樹的四周嗡嗡地飛來飛去,隔壁院子裡有一個箍桶匠正在丁丁冬冬地幹活,附近什麼地方有人在霍霍地磨刀。

    花園那邊的谷地裡,有一群野孩子在玩耍,在灌木叢裡哄鬧。

    這番情景強烈地引誘着我,禁不住想去玩,但一種黃昏的惆怅不斷地湧上心頭。

     突然,外公從哪兒拿出一本新新的小書,把書往手掌上啪地一拍,精神抖擻地叫我: “喂,你這個彼爾米亞克的小搗蛋鬼,到這兒來!坐下,你這個像卡爾梅克人[58]的高顴骨的小家夥,看見這個字母的樣兒了嗎?這個字母念——‘啊茲’[59]。

    你念:‘啊茲’!‘布基’!‘韋季’!這個字母念什麼?” “‘布基’。

    ” “給你碰對了!這個呢?” “‘韋季’。

    ” “瞎說,‘啊茲’!你注意,這念‘格拉戈利’、‘多布羅’、‘葉斯季’,這念什麼?” “‘多布羅’。

    ” “又碰對了!這個呢?” “‘格拉戈利’。

    ” “對!還有這個呢?” “‘啊茲’。

    ” 外婆插嘴說: “孩子他爸,你就安安靜靜地躺着吧……” “你别管,住嘴!這樣對我反而好,要不然,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來吧,列克謝,快念!”他用那條燙人的、汗涔涔的胳膊摟着我的脖子,把小書放在我的鼻子下面,越過我的肩膀伸出一根手指,點着一個個字母教我念。

    他身上很熱,發出一股像醋般的汗酸味和烤蔥頭的味兒。

    我被熏得幾乎憋死,他卻火冒三丈,嘶啞着嗓子對着我的耳朵喊: “‘澤姆利亞’、‘柳季’[60]!” 這些單詞的意思我是知道的,但那些斯拉夫字母和單詞的意思不相符:“з”——“澤姆利亞”,意思是“大地”,但卻像一條彎曲的蟲子,“г”——“格拉戈利”像駝着背的格裡戈裡師傅,“я”[61]——樣子很像外婆和我兩個人,而在外公身上,則具有字母表上所有字母共同的某種東西。

    他按字母表順序考問了我好久,有時不按次序問我那些我未必記住的字母。

    他那狂熱的勁頭感染了我,我也冒汗了,拼命扯着嗓門大聲地喊,把他逗笑了。

    他笑得抓住胸脯,不住地咳嗽,連書都弄皺了。

    他嘶啞着嗓子說: “孩子他媽,你瞧,他也念出火來了,是吧?你這個阿斯特罕的小鬼,打擺子啦?幹嗎這麼狂喊狂叫?幹什麼? “你自己在喊嘛……” 我看着他和外婆,心裡感到很快樂,外婆用胳膊肘撐着桌子,拳頭支住腮幫,看着我們,輕聲地笑着說: “你們可真要把嗓子扯破了!……” 外祖父友好地向我解釋: “我這麼喊是因為我身子不舒服,你幹嗎喊呀?” 他搖晃着汗淋淋的腦袋對外婆說: “死去的納塔利娅弄錯了,她說他記性不好。

    謝天謝地,其實他的記性簡直像馬的記性那麼好!來吧,翹鼻子,接着往下念!” 最後,他開玩笑地把我往床下一推。

     “行了!拿着這本書。

    明天你要給我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