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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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特加在門廊上舞着一面巨大的絲質錦旗恭候他。即使在吻她時,他的心情也異常沉重——三年的時光刻下了烙印——她現在是個四十歲的婦人,隐約摻雜着白發。此情此景讓他很沮喪。

    在樓上房間裡,在那面熟悉的鏡中又看見自己的身影——離鏡子更近一些,他焦慮地審視着自己的臉,過一會兒,又和戰前身着軍服的照片進行比對。

    “天啊!”他大喊。毫無疑問,那個“過程”還在繼續。可不麼——現在的他,看上去就像個三十歲的男人。可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不但高興不起來,相反地,他感到不安、心神不甯——他越來越年輕了。時至今日,他一直希望自己的身體年齡和實際年齡相符,一旦這樣,他出生時發生的那些奇怪現象就會停止運作。想到這兒他不禁打了個寒戰,覺得自己的命運似乎非常可怕,非常不可思議。

    下樓時,希爾特加正等着他呢,她看上去有些惱怒。但他也無從知道她是否察覺出哪裡不對勁了。為了緩解兩人之間緊繃的情緒,晚餐時,他用自認為非常審慎且安全的方式提起了這個話題。

    “你看,”他輕描淡寫地說,“大家都說我看起來比以前更年輕了。”

    希爾特加嗤之以鼻,輕蔑地瞟了他一眼:“你以為那是什麼值得吹噓的事兒麼?”

    “我沒吹啊。”他加重語氣,有些不安。她再度嗤之以鼻,“這種念頭啊,”片刻停頓之後,“我以為你有足夠的自尊來阻止它。”

    “我能有什麼法子?”他問道。

    “我不會和你争這個的,”她反駁說,“可……做事總有對和錯的分别。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做一個與衆不同的人,我想我也阻止不了,但我真的認為這麼做欠考慮。”

    “可是,希爾特加,我也沒辦法呀!”

    “你還是有辦法的,你隻是太頑固。你就想跟别人不一樣……你以前就總這樣,以後還會這樣……但你想想吧,每個人要是都像你一樣考慮問題,會是什麼情況……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兒?”

    聽着這空洞且沒法回應的話,本傑明沒有作答。從那一刻起,倆人間的裂痕就越來越大了。有時候他甚至還會納悶兒,當初她是施了什麼魔法,讓他着了她的道兒一般如此着迷。

    雪上加霜的是,随着新世紀向前推移,他發現自己對歡樂的渴望愈加強烈了。巴爾的摩大大小小的派對上都會看到他的身影。他和最美的少婦跳舞,和社交界最受歡迎的社交名媛聊天,沉迷并享受她們的陪伴。而他的妻子——一個已顯出不祥之兆的老貴婦——坐在一幫上了歲數的女伴中間,滿臉的傲慢挑剔,嚴厲、迷惑和譴責的目光牢牢追随着他。

    “看嘛!”人們會這麼說,“要多可惜有多可惜。這麼年輕的小夥子跟個四十五歲的女人捆在一起。他肯定得比他妻子小上二十歲。”他們忘了——人們難免都會忘記——早在一八八〇年,他們的父母也曾對這對兒不般配的夫妻作過相似的評論。

    本傑明在家裡的不快日益增長,而新添的愛好正好适時地給予了補償。他開始打高爾夫球,還打得相當有模有樣。他也沉迷于舞蹈:一九〇六年,他是“波士頓舞”[1]的專家;一九〇八年成為“瑪嬉喜舞”[2]高手;一九〇九年,他跳的“卡斯爾慢步舞”[3]招來城裡所有年輕男性的羨慕與妒忌。

    當然,他的社交活動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影響了他的生意。但那時,他已經苦心經營五金批發業務二十五個年頭,也差不多很快就能把生意交給羅斯科打理了——他那才從哈佛大學畢業的兒子。

    事實上,人們經常将他和他兒子搞混。這讓本傑明感到開心——他很快就忘掉了從西班牙戰争回來後,那潛伏在心中的恐懼,并對自己的外貌生發出一種天真的沾沾自喜。當然,唯有一件事情美中不足——他讨厭再跟妻子一起出現在公共場合。希爾特加年屆五十了,一看到她,他就覺得荒唐可笑。

    [1]波士頓舞(TheBoston)被認為是美國版的華爾茲,種類繁多,如:西班牙波士頓、英國波士頓、四步波士頓、五步波士頓等。

    [2]瑪嬉喜舞(Maxixe)又譯瑪茜茜舞或馬克西克斯舞,有時候也被稱為巴西探戈(BrazilianTango),是1870年左右在巴西逐漸形成的一種舞廳舞。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風靡全球。這是一種哈巴涅拉舞、波爾卡舞以及巴西舞和非洲農村黑人舞糅合而成的舞蹈。成對男女呈舞廳舞姿勢進行表演,往往有即興的花樣。

    [3]卡斯爾慢步舞(CastleWalk),因“鴛鴦舞聖”卡斯爾夫婦而名噪一時,後來則因融入探戈而變得更為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