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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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約翰的身體神經質地猛地一抽,他霍地坐直身子,睡眼惺忪地盯着房間裡的輕紗。

    目光穿透的那些深藍色方塊是敞着的窗,他聽到遠處有一個孱弱的聲音,這個聲音還未在他記憶中表明自己的身份,就已被那些令他心神不甯的夢所纏繞,然後随風而逝。

    但接踵而至的那一陣清晰的聲響卻顯然離得很近,就在房間外面——有門柄轉動的咔嗒聲,有腳步聲,有低語聲——他說不清楚。

    備受折磨的他緊張地側耳傾聽,心窩裡像堵着一個硬塊,整個身子繃得生疼。

    接着,薄紗的一層像是消融了。

    一片黑暗中,他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影子站在門邊,那是淡淡勾勒并矗立在黑暗中的人形——與帷帳的褶皺混在一處,混得變了形,像是從一塊髒玻璃反射而來的映像。

     或許出于突然來襲的恐懼,或許是下了決心,約翰蓦地做了個動作——揿下了床邊的按鈕,下一刻他便坐在隔壁毗連的那個陷于地闆之中的綠色浴室裡了,在半池冷水的一激之下,他恢複了警覺。

     他彈跳出浴池,向那扇海藍寶石門跑去,他知道那裡通往二樓的象牙露台,吸飽了水的睡衣在他身後拖出一條巨大的水迹。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盞深紅色的燈在巨大的穹頂裡“燃燒”着,把華麗氣派的雕花轉梯照得美輪美奂。

    約翰躊躇了一下,被周遭沉靜的壯觀景象搞得驚駭莫名,好像這裡要用碩大無朋的垂幔和輪廓将他這孤零零、濕漉漉、在象牙露台上瑟瑟發抖的人形包裹起來。

    接着,同一時間裡發生了兩件事:他住的起居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沖進來三個裸體黑人。

    約翰在發了瘋的驚恐中踉跄着向樓梯跑去時,走廊另一側的另一扇門縮回了牆壁,約翰看見布拉道克·華盛頓站在有燈光照明的升降機裡,穿着一件裘皮外套,踩着一雙齊膝馬靴,膝上是一件閃亮的玫瑰色睡衣。

     在這瞬間,三個黑人——在這之前約翰從未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位,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他們一定是職業劊子手——戛然止住沖向約翰的身形,繼而轉去望着升降機裡的男人,在一邊靜候待命。

    他狂吼着發出命令,聲音急促而專橫: “進來!你們三個全進來!他媽的趕快!” 三個黑人立刻沖進升降機,升降機的門剛阖上,那橢圓形光便如吸飽了墨一般消失了,大廳裡重又隻有約翰一個人了。

    他“砰”地一下倒在象牙樓梯上。

     顯然是有什麼不祥的禍事發生了,但這禍事至少在這一刻暫時延遲了他本人的一場小難。

    會是什麼事?是黑人們起來造反了?是飛行員們沖開了栅欄的鐵條?還是菲舍爾村人誤打誤撞地進到山裡,用他們抑郁不歡的眼睛凝注着這絢麗浮誇的山谷?約翰不知道。

    他聽到飕飕的微風聲,升降機呼呼地升上去,一會兒又呼呼地降下來了。

    也許是珀西急着趕過去幫他父親,約翰突然醒悟到這正是他與吉斯敏會合、策劃逃跑的絕佳機會。

    他等到升降機沒了聲響之後又再待了幾分鐘,濕透的睡衣透着絲絲涼氣抽打着他,他不由得微微打着哆嗦。

    回房後迅速穿好衣服,然後爬了長長一段樓梯,拐進那條鋪着俄國黑貂皮、通向吉斯敏房間的走廊。

     她的客廳門開着,燈也亮着。

    吉斯敏穿着安哥拉羊毛質地的和服,正站在窗前,似乎在傾聽什麼。

    約翰悄悄地朝她走過去,她轉過身來。

     “哦,原來是你!”她低聲說,穿過房間向他走來:“你聽到他們了?” “我聽到你爸爸的奴隸在我的……” “不是,”她興奮地打斷了他,“飛機!” “飛機?大概就是飛機聲吵醒了我。

    ” “至少有一打。

    剛才我還看到有一架貼着月亮飛過去。

    後面懸崖上的警衛鳴槍示警了,是槍聲把爸爸驚醒的。

    我們馬上就要跟它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