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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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很生氣,從化妝間出來,穿過通往大廳的休息室——并不是因為事情本身生多大的氣,而是因為事情偏偏發生在這個特殊的夜晚,歸根結底,那隻不過是她社交生活中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瑣事。

    她不會抱怨自己哪裡做得不好。

    她表現得體,保持了一貫的高貴和冷淡。

    她僅僅是幹脆又利落地冷落了他而已。

     事情發生在他們的出租車駛離巴爾特摩,還沒走出半個街區的時候。

    他笨拙地擡起右臂——她坐在他右邊——企圖貼身緊攬在她身上那件深紅毛皮滾邊的夜禮服披風上。

    這麼做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一位年輕男士想要擁抱一位年輕女士,在并不肯定對方是否默許之前,須得先用離她較遠的那條胳膊摟她,這樣做無疑才是更優雅的,這樣做也可以避免舉起那條近側手臂的尴尬。

     他的第二個失禮行為完全是無意識的。

    那天下午,她把時間都消磨在了理發店裡,一想到會有什麼可怕、不幸的事情降臨到她的頭發上,她就極度膩煩。

    可是彼得在做那個不幸的嘗試的時候,偏不巧他的胳膊肘尖輕輕刮蹭了一下她的頭發。

    這是他第二個失禮之處,而兩次已經足夠了。

     彼得開始嘟嘟囔囔。

    從聽到第一聲嘟囔起,她就斷定他隻是個大學裡的小男生。

    伊蒂絲二十二歲,不管怎樣,這次舞會——開戰以來第一次這樣的聯誼舞會——愈發加快的節奏提醒着她另一件事、另一場舞會和另一個男人。

    她對此人的感情要比哀傷的眼神、青春期的恍忽迷離多那麼一點兒。

    伊蒂絲·布拉丁正愛着她記憶中的戈登·斯特雷特。

     她就這麼從德爾莫妮科的化妝室裡出來,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目光越過眼前一個身着黑色禮服的肩膀,落到那幫如同高貴的黑蛾子般在樓梯口轉來轉去的耶魯小子。

    從她剛出來的房間裡飄出一股股濃重的香氣,那是進進出出抹得噴香的小美女們留下的——那濃烈的香水以及承載着脆弱的塵封記憶的脂粉。

    這些飄出的香氣混着大廳裡嗆鼻的煙味向外飄移,在樓梯那兒沉降下來,并在即将舉行伽馬普西舞會的舞廳裡彌漫開來。

    她對這種氣味很熟悉,讓人興奮、給人刺激,甜膩得使人坐立不安,這正是一場時髦舞會的氣味。

     她想到自己的外貌,赤祼的臂膀拍着乳白色的香粉。

    她知道今夜在穿着黑色禮服的脊背的襯托下,她的臂膀一定看上去十分香軟,并且泛着牛奶般的柔光。

    頭發造型無懈可擊,成功至極;淺紅色濃發高高堆起,盤成驕傲的動感波浪式;唇彩精緻描摩成深胭脂紅;像易碎的瓷器一般的眼珠呈微妙的藍色。

    從複雜的發式到纖細小巧的腳都是傑作,她無疑是完美無瑕的精緻美女。

     她在思考今晚在這個狂歡舞會上說些什麼,那些高低起伏的笑語聲和涼鞋發出的腳步聲,還有成雙入對上下樓梯的人群已然讓她覺得今晚排場盛大,且這場舞會十分重要。

    她要說的是許多年來她一直在說的那些話——她擅長的——用時下流行的表達方式,外加一點兒報章和學院派俚語串燒。

    這樣結合得天衣無縫的文體,使話語随意又稍帶着點兒挑逗和精緻的感性。

    這時,坐在樓梯那裡的女孩的話還是讓她稍稍愣了一下:“你了解的僅僅是皮毛而已,親愛的!” 她展顔一笑,心中的火氣也立刻煙消雲散了,閉上眼睛,十分享受地深吸一口氣,再垂下雙臂于身體兩側,輕輕碰觸着那光滑的、凸顯身段的緊身禮服——她從未發覺自己是如此柔軟,也從未如此欣賞過自己雙臂的白皙。

     “我如此香甜,”她單純地對自己說,接着又是一閃念,“我是為愛而生的。

    ” 光是這句話的調調就着實讓她喜歡,順勢再往下想,那新近産生的、有關戈登的一連串騷動的夢境便不可避免地交替出現了。

    兩個月前,事情變得愈發糾結起來,那神秘的欲望呈現在她眼前——想再見到他。

    如今的她似乎又被這個欲望驅使着來到了這場舞會,來到了這一時刻。

     相對她雅緻的美貌來說,伊蒂絲則是個嚴肅且心思缜密的姑娘。

    她的哥哥跟她一樣愛思考,兩人都帶有青春期理想主義的特質,借此特質,她哥哥已然變成了一位和平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

    亨利·布拉丁原來是康奈爾大學的經濟學講師,後來他離開那兒到紐約來,給一份激進的周報專欄撰寫文章,試圖為那些不可救藥的邪惡靈魂開出最新的回春良方。

     伊蒂絲沒有她兄長那麼荒唐和愚蠢,在她心裡,能治愈戈登·斯特雷特就滿足了。

    戈登身上那種孱弱的氣質,會讓她想去關心、照料他。

    而那份無助,又總是讓她想去保護他。

    她需要一個她認識了好久的人,一個愛了她好久的人。

    她有點兒厭倦了,想結婚了。

    在一堆書信、五六張畫和同樣多的回憶中,再加上心生的厭倦,她決定下次要是再遇見戈登,兩人的關系一定得發生點兒變化。

    她會說一些改變他們關系的話。

    這個夜晚來臨了,就在眼前。

    這是她的夜晚,所有的夜晚都屬于她。

     她的思緒被打斷了,一個嚴肅的大學生帶着副受了委屈的神情,相當拘謹地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這就是和她一起來的那個人,彼得·希梅爾。

    他個子很高,富有幽默感,戴着角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