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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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身上,指前門樓子附近攔洋人換錢的人。

    敢攔洋人,清末百姓眼裡的厲害人。

     現今老炮兒,早不是賺外彙差價的,是壓着小偷流氓的人,“厲害”的意思延下來,“沾洋味兒”的意思也延下來。

     三位陪客帶刀來的,桌上展示。

    一把一九七四年越南繳獲的美軍戰術刀,一把一九六九年珍寶島繳獲的蘇軍偵察刀,一把一九六二年南昌繳獲的台灣傘兵救生刀。

     杜小刀亮出自己的刀,一九二二年愛因斯坦遺落在上海浦江飯店304房間的剃須刀,玳瑁殼甲磨出的柄,兩顆鉚釘是9K黃金,刀片全鋼,刻字注明是瑞士專利局贈送。

     京城風氣一度壞透,小學生打架也動刀,十一二歲背人命案。

    杜小刀聯合南北城老炮兒,剛剛扭轉,宣揚以暗算為恥、用刀為恥,掄拳頭才是本事。

    玩刀僅限于老炮兒級别,傷胳膊大腿,不刺軀幹不劃臉。

     出于對廣義相對論的尊重,得了剃刀後,杜小刀放棄原先用的英國費爾班-賽克斯匕首。

    仗着手快,刀小成這樣照樣威風,不論别人刀多長,也能鑽空子攻進去。

     四把刀,他一一看過贊過。

    三位陪客表态,能讓杜小刀服氣的人,他們也服,請講話。

     成名的家夥交到手裡賞,是對他禮敬,得拿出有分量的東西回報……想起改變他一家命運的父親審訊小偷的言論:“人的每一個念頭,都是一個世界。

    想了,它就會在另一個時空構築現實,延續存在。

    我們有數不清的分身,除了這座鴻賓樓,還存在着無數鴻賓樓,每一個鴻賓樓裡都有我們。

    即便這裡的我們被警察擊斃,别的鴻賓樓裡的我們仍然存在……” 三陪客臉色難看,杜小刀謙卑詢問:“您想告訴我們什麼?不用惜命,死了沒事?” “我說的是——唯心主義。

    ” “……長見識。

    ”杜小刀領頭鼓掌。

    上砂鍋羊頭了,三位陪客忙夾筷子,避開話題。

     暗中抱歉,我的人生如此貧乏,沒什麼可以互換友誼…… 以下是不會在桌上說的。

     唯心主義該批判,受批判的東西不必看——是社會常識。

    三十五歲的父親值夜班無聊,突發奇想,要看看,不料工廠圖書館沒有,遍尋城裡各書店也沒有。

    過了些日子,竟覺得這是人生最後疑問,搞清楚了,才能安分。

     魔怔般跑去清華大學,在學生抄家繳獲的書裡找。

    教授們的唯心主義書籍是德文,父親望洋興歎。

    繳獲的封建迷信類書籍是中文,拾起一本《覺林義疏》,看不懂書名,随手一翻,“一切唯心造”五字紮進眼裡…… 父親如喪考妣,十餘天看走了腦子,審訊時聽小偷抱怨沒活路,失口說出“有無數個審訊室無數個你”的話,被小偷在轉送公安局後告發,造成工廠開除的惡果。

     母親是廠醫務室醫生,跟父親離婚即可留下,但随父親回了家鄉。

    二年前批判資産階級趣味,母親養的熱帶魚被潑到足球場上曬死,十歲的他覺得母親已不想在這待了。

     母親在家鄉沒待幾年,即病逝。

     他頂替父親回廠,臨走前,以為父親會傳他擒拿格鬥,好在保衛科立足。

    不料父親沒此興緻,傳給他的是唯心主義言論:“攻打孟良崮山頭,敵人機槍兇,身邊戰友一個個倒下,隻有你爹活下來。

    一九六八年,看了清華大學一本書,才知我也死了,是不甘心死去的念頭造出一個新世界。

    舊世界死去的我和新世界活着的我,各不相知,互不幹涉。

    其實孟良崮戰役至今未打完,戰場上的每一個人生出的每一個念頭,都會誕生一個完全不同的孟良崮戰役,孟良崮戰役永不會結束,也無法結束。

    ” 來了第四位陪客,眼毒,進門便說他像佐羅,遭杜小刀喝止。

     她是位舞蹈演員,綽号百慕大——輪船飛機無故沉沒的海域,傳說水下是外星人基地。

    剛演出結束,妝未卸幹淨。

     杜小刀介紹她“這是我一妹妹”,介紹他“這是我壓箱底的人”。

    壓箱底——來自京戲的詞,指一個劇班最好的戲。

     她學的是印度舞,手勢千變萬化,趕來給杜小刀做表演搭檔。

    席間亮刀技,也為款待他,是份誠意。

     她兩手各捏一枚二分硬币,開始手舞,硬币在指間水銀般遊走。

    她合上眼,逐漸加速,手指和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