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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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消息傳入六朵城,留守的相撲男當即備馬車。他們比女人能打,但參戰,楊家也會提升武力級别,所以棄用。

    以弱勝強——保持弱者地位,才能跟強者一争。弱者最大的武器是強者的自尊,十方談笑間将仇殺改為賭局,并讓楊大官人認下一個服輸退走的方式,不愧是大娘級江湖人。

    楊家父子斃命,賭局又成仇殺。相撲男認為十方明智,絕不會自毀,定在謀圖别的,所圖必大……相撲男一直看不懂相撲女,他們是兩類人。

    女子相撲社是家庭終老制。都是人販子手裡買下的女童,姐妹般長大,因練功和吃藥,無生育能力,短短一生,彼此照顧着前後腳死去,沒有退社之說。

    給女人配戲的相撲男,是流動雇工,從男子相撲社淘汰下來的。女子相撲是假摔做戲,賣眼球性感。男子相撲社一次開演摔六場,前三場可做戲,後三場一定真打,後三場叫天場、地場、人場,天地人是神聖概念,不能作假。

    暴力比性感更吸引看客。男社賺錢比女社多,内部競争比女社烈。年齡大後技術一差,或犯了偷錢等害群事,立即開除,别家男社均不會接受,隻好投奔女人。

    入女社要發誓,犯了惡習或體力衰了,會知恥,奉還被褥,自覺離開。女人歡迎新來男人,給十天“新鮮”。十日裡,哪個女人門口擺上落地燈籠,便可進去睡她。

    十日過後,兄妹相稱。她們喜歡跟男人逗趣,不很喜歡性。許久沒有,會想。有了,會煩。

    她們在山裡死盡,角抵社資産便歸他們了吧?相撲男無人動此念。城裡人眼中,他們是受恩于女人的卑賤男子,女人蒙難時該去赴死,活着可恥。

    相撲男坐上馬車,個個手持木槌,明顯的拼命架勢,上街後赢得啧啧稱贊。看馬車出城後奔馳起來,守門士兵喊了聲“好漢”。

    八日後,被風吹髒了的相撲男終于追上,見楊家打手圍成圈子,應已堵住十方,忙下車号叫:“大娘莫慌!我們來啦!”

    打手們紛紛回身叫他們安靜:“談事呢!”相撲男道歉,緩步擠進打手堆裡,一起看。

    相撲女僅剩三人。十方體力耗盡,不能再打的樣子,卧在文散春懷裡。打手們不沖上,因為他們坐的台階,是一所朝廷兵工廠,粟特士兵站崗,立着“六朵路雜造局”的石碑。

    雜造局負責兵器的制造、修理、派發,須建在交通要道上。此雜造局隐蔽,距六朵城不出十日路程,向導們卻不知道,如不是文散春帶女人山中亂竄,不可能尋到。

    難道是造火器的地方?漢人本有火器技術,元朝建立後,不讓漢人再染指火器,多些年頭,下一代漢人便全不會了。

    門裡出來位女官,粟特人相貌,向楊家打手喊話:“民間糾紛,民間自理。不要出人命,出了人命,把地洗幹淨。”返身回門,粟特兵持長矛逼文散春等人下台階。

    看急了打手後面的相撲男,大叫:“借過借過,我們是那一方的!”打手們分開,放相撲男到中央,一頓叉鏟砸下,盡數打趴。

    已是楊家首領的速兒,避眼不看。她披鮮紅大襟,發髻紮深紅布條。漢人禮俗,着紅亦是戴孝,表明血債未償。她身後坐四位楊家長老,軍人氣度,亦着紅衣。

    文散春幾人出了台階。前隊打手們準備沖上,後隊起了騷亂,夜摩天牽駱駝出現,快刀劈手,打落數杆鹽叉。

    天郎在官道上看魚,給十方打傷臉,一隻眼停不住淚,無法戰鬥。捂手帕走上,勸夜摩天收刀,不要毀了自己“隻比武,不介入江湖事”的約定,否則之前比武結下的仇人都可向他複仇。

    夜摩天:“我是回家。别擋路。”

    女官閃出門,認出親人的喜悅。夜摩天行禮,右手按心口,左手從眉心推至帽檐。絕非漢人禮節。

    真是他家?

    天郎讓路。夜摩天踏上台階,問十方:“到家門口了,不進來喝碗茶?”

    十方大喜:“喝碗茶。”

    敬畏朝廷機構,天郎跑回速兒坐處,向她身側長老們請教:“夜摩天算不算毀約?”

    長老們商量後回答:“請朋友喝茶,是人之常情,不算管江湖事。放他們後門逃了,才是毀約。”欠身向速兒緻敬,“東家,進下午久了,大夥兒沒氣力了。”

    東漢之後,皇帝面南。東漢之前,皇帝面東。民間尊前禮,請客吃飯時客人面西,主人面東,稱為東家。

    速兒持權柄,下令:“搭竈開火。”

    打手歡呼,空谷回音,若萬馬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