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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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曆史畫幅中倒是屢見不鮮,這些畫兒不知在何時、從何地、由何人帶進了我們俄羅斯,有時甚至是我們愛好藝術的達官貴人在導遊的推薦下從意大利買來的。

    紳士脫下便帽,解下脖子上色彩豔麗的三角毛圍巾,這是妻子親手給丈夫編織的那種圍巾,她還要殷殷囑咐該怎樣戴才好。

    至于單身漢,我就說不準是誰為他們效勞了,隻有天知道,我可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圍巾。

    紳士解下圍巾後,吩咐上菜。

    夥計給他端上客棧裡常備的各種菜肴,比如說:好幾個星期來就為旅客備好的菜湯和酥皮餡餅,青豌豆煎牛腦子,香腸配白菜,炸肥母雞,腌黃瓜,常備不缺、随叫随到的酥皮甜餡餅;就在給他端上所有這些熱菜和冷菜的時候,他讓那個仆役,或者說夥計,講了種種閑言碎語:以前開這家客棧的是誰,現在的東家是誰,進項多不多,東家是不是大壞蛋,對于這一點,夥計照例答道:“哦,先生,他是個大騙子。

    ”無論在文明的歐洲,還是在文明的俄羅斯都有很多令人敬重的人物,他們在客棧裡不跟仆役聊上幾句,是吃不下飯的,有時甚至還要挺滑稽地跟仆役開個玩笑。

    不過,來客所提的也不完全是空洞無謂的問題;他非常明确、詳細地打聽:城裡省長是誰,民政廳長是誰,檢察長是誰,——總之,他沒有遺漏任何一位重要的官員。

    不過,對所有那些重要的地主,他打聽得格外認真,雖然并不是出于關切:誰有多少農奴,住得離城多遠,乃至脾氣如何,以及是否常到城裡來;他還仔細地詢問了地方上的情況:省内可曾有過什麼疫情,諸如流行性熱病啦,緻命的瘧疾啦,天花啦,等等,而且總是問得那樣周詳而認真,顯然不是僅僅出于好奇。

    這位先生舉止間自有一種氣派,擤起鼻涕來特别響亮。

    不知他是怎麼搞的,隻聽他的鼻孔會發出吹喇叭似的響聲。

    可是,這看來挺簡單的優點卻赢得了客棧夥計對他的很大敬意,他一聽到這種聲音,就一甩頭發,更恭敬地挺直高高的身軀,俯首問道:您有什麼吩咐?飯後,紳士喝了一杯咖啡,在沙發上坐下,把一隻靠墊塞在背後,在俄國的客棧裡,靠墊裡塞的不是松軟的羊毛,而是非常像磚頭和鵝卵石的東西。

    這時他打起哈欠來,便叫人領他到自己的房間裡去,他躺下睡了兩個小時。

    醒來之後,他應客棧夥計的請求,在紙片上寫下了自己的官銜、姓名,以便報告警察局的有關部門。

    夥計下樓時,一字一頓地讀着紙片上的字:六等文官巴維爾·伊凡諾維奇·乞乞科夫,地主,因私。

    就在夥計逐字琢磨的時候,巴維爾·伊凡諾維奇·乞乞科夫本人已經出去參觀這座城市了。

    看來他對城市是滿意的,因為他發覺,這座城市比任何其他省城都毫不遜色:磚房呈炫目的黃色,而木屋是樸素的暗灰色。

    房子有一層、兩層和一層半的,都帶有閣樓,在省城的建築師們看來,這樣的閣樓是很漂亮的。

    有些地方這些房屋仿佛隐沒于寬闊如田野的街道和沒有盡頭的木栅欄裡;有些地方房屋擁擠在一起,于是人來人往而顯得更有生氣。

    偶爾遇見被雨淋得褪了色、畫着8字形小甜面包和皮靴的招牌,有的招牌上畫着藍色長褲并寫有某個裁縫阿爾沙夫斯基的姓氏;有一家商店是賣鴨舌帽、大檐帽的,題字是:外商瓦西裡·費奧多羅夫[1];有一處畫着一張台球桌和兩位身穿燕尾服的遊客,在我們這裡的劇院裡,在最後一幕登上舞台的來賓就是穿的這種燕尾服。

    畫中的遊客手持球杆瞄準着,雙臂微微後縮,雙腿斜撐,仿佛做了一個芭蕾舞的騰躍動作而剛剛落地。

    其下寫着:“台球房在此。

    ”有些地方幹脆當街擺着幾張桌子,賣胡桃、肥皂和肥皂似的姜餅;一家小酒店畫着一條肥魚,魚身上插着一把餐叉。

    過去最常見的是暗淡褪色的雙頭鷹國徽,如今赫然換上了兩個大字:酒家。

    馬路到處都不大平整。

    他順便還看了看市裡的花園,園中栽着細小的樹木,根系尚淺,下面用三角形支架撐着,支架都用綠色油漆刷得非常漂亮。

    雖然這些小樹還沒有蘆葦高,報上卻在描寫節日彩燈時寫道,由于地方長官的關懷,我們有了美化城市的花園,樹木蔭翳,給人們帶來盛暑中的清涼,此時目睹人們對省長先生滿懷感激之情而心靈震顫、淚如雨下的情形,實在令人深為感動。

    他詳細問了崗警,如果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