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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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我的。

    ” “你不是正式地請過假嗎?” 千秋正月裡沒休假,這次是補假。

    她一周上一次電視,前天剛剛上過,再上是回到東京的第二天晚上,其間甚至無須請假。

     “我倒沒什麼,隻覺得對不起其他工作人員……” 千秋第一次這麼介意工作的事兒。

    在這之前,千秋隻要能休息,不管多長時間都會休息。

     “其實,我是想放棄這次旅行的。

    又覺得是你好不容易計劃的,怕對不住你……” “這是我不好。

    ” 宗形诙諧地說。

    千秋卻用嚴肅的口吻說: “說實話,好不容易找到這份工作。

    要是想休息就休息,因此被解雇了,那可不得了。

    ” “你的名聲不錯嘛。

    ” “但節目收視率已經下降了,很快會這樣。

    ” 千秋并攏手指揮向脖子,做了個“砍”的動作。

     “這檔節目不至于那麼差吧?” “也不好啊。

    ” “收視率還有上升的可能性。

    ” “你是覺得事不關己,以此開玩笑吧?” “不是。

    我是說最好順其自然,随意一些。

    ” “我做事可不像你那麼不認真。

    ” “我不認真嗎?” “好吧。

    我們都努力吧!” 宗形想提出在外旅遊,别說工作的事兒。

    又怕一提這茬,千秋更無理糾纏人。

     “先給肚子加點油吧!” 車子開進了一個小鎮,但沒能找見幹淨的西餐館。

     “直接去日惹吧!” 宗形覺得盡管肚子有點餓,但進了西餐館,千秋還會說起乏味的工作的事兒。

     從日惹開往巴厘島的飛機按時起飛了。

    太陽已經偏西,南國的沃野仍然一片大明。

     “累了嗎?” “嗯。

    ” 千秋答應着摸了一下自己未施粉黛的臉蛋。

    她本來就是個不愛化濃妝的女人。

    平日裡喜好用粉撲兒輕輕地撲粉,淡淡地塗口紅,頭發從中央分開,任由其自然垂下來。

    可能對皮膚很自信吧,她一直崇尚淡妝。

    其實她的皮膚細膩、光滑,但繃得較緊,且有點黑。

    或許膚色越黑,越能保持皮膚的滑膩與彈性。

     “還得一個小時才能到,這空當休息一下為好。

    ” 飛機飛到了大海上空,黃昏的大海波光粼粼,令人目眩。

     宗形拉下窗戶的遮光闆,背靠座位,閉上眼睛。

     不消兩分鐘,他就睡着了。

    千秋也不知不覺睡去了。

    以前乘機她不怎麼容易入睡,今日可能是累了,抑或是膽子有點大了。

     不久,機艙内響起廣播:飛機飛臨巴厘島,進入降落狀态。

     “這就到了嗎?” 變大的引擎轟鳴聲把千秋吵醒了。

    千秋重新系了一下安全帶,把椅背調回原處。

     五點十分,飛機準時降落到巴厘島的登巴薩機場。

    這次航班起飛和降落都準時,宗形猶如占了便宜一般。

     登巴薩機場是印度尼西亞最大的旅遊勝地窗口,建得很别緻,像層級一樣重疊的小屋突向停機坪。

     宗形和千秋并肩走向機場出口,一個身材短小的日本女性快步來到兩人面前。

     “您是宗形先生吧!我叫廣田美樹。

    ” 宗形通過旅遊代理店一個叫木崎的朋友聘請了巴厘島導遊。

    他起先以為巴厘島隻是個小島,用不到導遊。

    木崎說還是有比較好,便給介紹了一個。

     “你們辛苦了!下面由我來帶路。

    請多關照!” 這個叫廣田美樹的女導遊,很爽快地跟兩人搭話。

     登島之前,兩人曾擔心彼此的關系被導遊刨根問底而有所顧忌,但是這個女性很爽朗、很開明,無須擔憂。

    宗形決定以其名字相稱呼,叫她“美樹女士”。

     “請在這兒稍等!我馬上讓車開過來。

    ” 美樹繞過出租車站,朝停車場方向跑去。

     這兒與雅加達一樣,若幹當地人很無聊地聚集在候機大樓前。

     但與雅加達相比,好像人文靜些,穿的衣服好看些。

     美樹很快将乘坐十人的旅行轎車帶了過來,車身上有當地旅遊代理店的标志。

    從美樹的名片上看,她是這家代理店的店員。

     “這車也許坐着不舒服,請忍耐一下!” 宗形和千秋并排坐到車中間的位置上,美樹坐到了他們的前排。

     “咱們是否先去旅館?您兩位是到旅館用餐嗎?” 美樹問道。

    宗形看了一下千秋。

     “去哪兒?” “我哪兒都無所謂……” “要是外面好,就去外面,去有西餐也有日餐的地方。

    ” 離開日本才兩天,宗形就留戀日餐那清淡的味道。

     “先去辦住房登記,再去吃日餐好嗎?” 車子沿着伸出的半島頂端一直朝北開。

    透過西面的車窗可看到大海,火燒雲把整個天空燒得通紅。

     “木崎君向您問好!” “是嗎。

    他不會來吧?” “他覺得巴厘島挺好,想在這邊找工作。

    ” 木崎在四年前因拍攝電視外景來過巴厘島,他好像很喜歡這裡。

     “他還說退休後,定居在巴厘島。

    ” “木崎先生有多大年紀?” “不是很大,還不到五十歲。

    ” 車子很快駛離濱海公路,進入鄉間小道。

    道路旁椰子樹繁茂成林,貌似爪哇。

    朝向道路散布的住戶,家家都有石砌的門,上面裝飾着表情可怕的神像。

     “那是驅逐惡鬼的守護神。

    猛一看,隻能看到一個臉,但仔細看,沖着四個方向有四個臉和很多隻手,而且有兩隻腳。

    ” 聽說如此神奇,宗形和千秋扒着車窗向外看。

     “過去,巴厘島上沒有人煙,是塊平坦的不毛之地。

    爪哇島被當地土著控制後,憤怒的印度教徒們移居到這個島子上,開墾了這塊處女地。

    因此在印度尼西亞,隻有巴厘島是印度教。

    這裡的人性格也比較溫和。

    ” 盡管美樹長年居于印尼,但日語講得既清楚,又易懂。

     “移居來的教徒們在島上東西南北各處,占領自己的地盤。

    其中的阿貢火山是活火山,被他們尊為巴厘島的靈峰。

    從這個位置看不到,在那邊。

    ” 美樹女士所指的方向,盡是連亘不斷的巍峨群山。

     “您兩位這次不去高原嗎?阿貢山。

    ” 一般提起巴厘島,都是“南太平洋中的藍色海島”的印象。

    說是還有高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巴厘島風光旖旎,海美山更美。

    尤其這正北方有座山,當着日本朋友的面,有點不好意思說名字[4],山的名字是京打瑪尼[5]。

    ” “京打瑪尼?……” 千秋緊跟着重複道,接着讪讪笑了。

     “那裡是高原,氣候也涼爽,從展望台可以眺望亞邦山、阿貢山等海拔兩三千米高的大山。

    前往途中還有湖,湖面被薄薄的霧霭籠罩着,顯得很神秘。

    ” 美樹的語調不自覺地變成了導遊調。

     “那兒有旅館嗎?” “有,還有别墅。

    如果時間寬裕,去一天看看怎麼樣?” 聽說山高湖美,千秋好像産生了興趣。

     “到那兒需要多長時間?” “離登巴薩七十公裡左右,有兩個小時足夠。

    你們還在這兒待幾天?” “打算待五天。

    ” “那就去看看嘛!” 他們原先打算到了巴厘島,看看藍色的大海潮,聽聽滾滾的波浪聲,吹吹南國的濕潤風,賞賞熱帶的風土情,悠閑自在地度過每一天。

    其他無論多麼有趣的東西,都不去關注它。

    這對于每天生活在匆匆忙忙之中的人來說,是最大的奢侈與享受。

     “你們要是去,提前預訂别墅比較好。

    ” “再考慮一下。

    ” 宗形對高原風光也感興趣,但不願意改變原先的計劃。

     “巴厘島雖是個小島,但富有情趣和變化,可看的地方很多。

    ” 美樹年齡有三十五六歲。

    年輕時與印尼的留學生結了婚,婚後始終居住在巴厘島。

    從言談話語中能感受到她很喜歡巴厘島。

     “在這兒住了幾年了?” “現在是第十一個年頭。

    ” “不回日本嗎?” “有時回去,媽媽還健在。

    日本的變化太大,我是鄉下人,怎麼也趕不上步子。

    ” “一直在這兒待下去嗎?” “這兒有我的孩子,我想我會在這兒待一輩子。

    ” 美樹的話語瞬間變得很低沉,但表情仍生氣勃勃。

     “咱們已經到了登巴薩的中心。

    ” 聽美樹這樣說,兩人便環視四周,見道路兩旁大樓鱗次栉比,交叉路口還聳立着已經熟悉的四面守護神像。

     “從這兒向右沿着沙努爾大街直走,就到旅館。

    ” 太陽已經西斜,寺院的牆壁被夕陽照射得通紅。

     “所謂登巴薩是‘市場之北’的意思,這裡有很多市場。

    早晨七點左右出來,就能看到很多人在購物。

    ” “這兒有爪哇花布嗎?” “有啊。

    要是想看,明天就帶你們直接去生産的地方。

    ” 千秋像個小女孩兒似的目光炯炯。

     “另外竹器和用麥稈制成的民間工藝品、骨器等也蠻有趣味的。

    ” “這些東西都在島上生産嗎?” “現在面向遊客,島上在生産,别處也生産。

    巴厘島的北部土地肥沃,生産咖啡和椰仁幹,中部生産雙季稻。

    ” “島上一共有多少人口?” “大約三百萬。

    這裡屬于印度尼西亞生活水平較高的地區。

    ” 車子沿着沙努爾大街直行,穿過一片椰林後,到達了旅館。

     “下步要去用餐吧?” “是啊,還需要換一下衣服。

    ” “請進去慢慢換吧!我在下面的大廳裡等着。

    ” 美樹主動留守和等候,宗形和千秋由男服務員帶着乘上電梯。

     房間在九樓,打開房門,拉開花邊簾幕,透過通往陽台的玻璃門,能看到浩瀚的大海。

    床是舒适的雙人床,旁邊放着成套家具,比日本同規格旅館的标準要高得多。

     千秋不待男服務員離去,就拉開玻璃門,走到陽台上。

     “喂,你看看……” 宗形被千秋叫到陽台上,瞧見樓下不遠處設有藍色的遊泳池,周圍環繞着綠色的椰子樹,再往前就是白色的沙灘和一望無際的大海。

     “那邊是西吧?” 千秋手指左邊夕陽餘晖照耀的海面,海水泛着閃閃的亮光。

     “這邊是東南。

    ” 海風夾雜着微微的潮氣,輕輕撫弄着千秋柔軟的頭發。

     “喂,怎麼隻有那塊兒地方泛白浪呢?” “可能是有珊瑚礁吧。

    ” 遼闊的海面上湧動出一條白色的帶狀波濤。

     “珊瑚礁上密布珊瑚嗎?” “就是一塊淺灘。

    ” “潇灑啊。

    ” “潇灑?” 宗形覺得很納悶,讓她再說一遍。

     “潇灑。

    ” 千秋順從地重複說,遂後又輕聲道。

     “真的來到巴厘島了。

    ” 千秋好像對南太平洋的浩瀚無垠和碧波滾滾情有獨鐘。

     “我原先就向往這種地方。

    在這兒悠閑自在地度過一生,是我一直的夢想。

    ” “這可不是夢想啊。

    ” 千秋不置可否,又面向大海自言自語。

     “真是不錯啊,人間天堂啊。

    ” “一直在這兒待着好嗎?”宗形問千秋。

     “不可能……” “隻要兩個人的錢花不完。

    ” “那樣嗎?不行的。

    ” 千秋微微笑了笑,離開陽台,回到房間内。

     “這兒真好,暫時住這兒别動。

    ” “不動。

    兩人一直這樣待着。

    ” 千秋從旅行箱裡取出自己的衣服,挂到衣架上。

     “兩人一直待在這樣的地方,會忘記工作的。

    ” “你是不會忘記的。

    ” “暫時用不着想,我也不去想啊。

    ” 宗形走到千秋的身後,把手搭在她肩上。

     “那就忘記一會兒吧!” 宗形說着說着,猛地伸出手,把千秋擁到懷裡,伸出嘴巴。

     千秋正手拿罩衫,她隻好把罩衫扔在地闆上,接受宗形的親吻。

     宗形一邊送吻,一邊感受着海風的吹拂和海潮的轟響。

    此時此刻,與其說他是在擁抱着一個女人婀娜的軀體,莫如說他是在沐浴南太平洋的夕照,享受旅遊勝地的浪漫。

     他感覺自己是電影中激情接吻的主人公。

    然而,千秋很快将雙唇移開了。

     “喂……” 千秋人在向後退,兩手卻輕輕按在宗形胸脯上,不無遺憾地說: “那個人在下面等着呢。

    ” 宗形不再勉強。

    眼下的确不是時候。

    從今天起,不管她願不願意,四天都要同床共枕。

     可是,千秋先将嘴唇挪離,宗形有點介意。

    要是以前,千秋在這樣浪漫的時刻不會考慮别人如何。

    現在則是自己沉溺于其中,比她還留戀。

     “喂,趕緊吧!” 千秋對着鏡子擦擦嘴,似乎要抹去接吻的痕迹一般。

     “那女人可能時不時地回日本吧?” “可能。

    但沒能看到你上電視。

    ” “不是這個意思。

    ” 千秋“啪嗒”一聲關上旅行箱,用手往上攏了攏頭發。

     六 南國的夜是深暗的。

    對暗用“深”來形容,也許有點荒謬,但無論是在雅加達,還是在巴厘島,隻要夜幕降臨,穿過有燈光的地方,很快就會陷入很深的黑暗之中。

     宗形起先以為這是南國天空的特征。

    覺得空氣清新,沒有污染,夜就越發黑暗。

    後來宗形從旅館走上夜路,越走越覺得不隻是空氣好那麼簡單。

     假如晴朗的天空會帶來很深的黑暗,那麼無論是東京,還是紐約,有時就能呈現出很深的黑暗。

     然而在東京一直感覺不到很深的黑暗,這說明并非大氣的緣故,無論朝東京哪個方向走,都是由鬧市區的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到郊區的燈光暗淡、景物模糊,再到鄉下的燈火分散、星星點點,無數的燈光照耀和映襯着夜空,從而使夜暗變得淺淡。

    可以說,夜暗深不深,主要取決于人口的密與稀。

     導遊美樹女士把兩人帶到了一家日餐館。

    這家店居于很深的黑暗之中。

     汽車從沙努爾的旅館街開出沒幾分鐘,就陷入了一片漆黑,日餐館是一座孤零零的建築。

    裡面有西式的桌子和日本式的雅座,其中間是遊廊,連着附屬的院落。

     三個人在日本式的雅座上坐下來,一股和煦的夜風從他們身上吹過。

     “這裡是海島,海産品很豐富。

    先吃壽司好嗎?” 聽從美樹的建議,要了壽司、煮菜和據說是特産的蝦拌小菜。

     說實話,除了天麸羅以外,其他東西不能說好吃。

    煮菜味道太甜,壽司新鮮程度倒可以,味道與地道的日本貨有所不同。

     因為宗形出生于日本北方,對南方産的魚不感興趣。

    感覺暖海産的魚影響健康,味道過于濃厚。

    他吃慣了淡的壽司,認為南國的大魚塊會增加胃的負擔。

     “味道怎麼樣?” “才三千盧比,很便宜啊。

    ” 味道不好誇獎,隻好誇價格。

     “日餐還是很貴的,我們很少來這裡。

    ” 美樹可能是出于客氣,隻吃着幕内套餐[6]。

     “可是你在這兒待的時間長了,有沒有日餐不介意吧?” “哪裡。

    我非常喜歡日餐,在家經常做。

    這兒米、醬油、豆醬都不缺,購買很方便。

    ” 确實,桌子上放着醬油、七香粉等。

     “别處也有日餐店嗎?” “登巴薩的旅館裡都有,但這家好像最受歡迎。

    ” “這家店是什麼時候開的?” “大概在七八年前。

    好像老闆以前在關西一個叫‘山本’的名菜館裡工作過。

    ” 宗形略微點了點頭,對美樹的說法不置可否:這兒的老闆也許有一定的廚藝,但現在吃的東西與關西飯館的味道相距甚遠。

    整體上味道過濃,太甜。

    千秋欲動筷子又作罷的豆腐渣也用油太多。

     “也許在當地幹的時間長了,菜會納進當地的口味。

    ” “不可口嗎?” “行,挺好吃……” 不能辜負美樹特意帶他們來這兒的好意。

     “要點兒茶泡飯吧,你要嗎?” 宗形問千秋,千秋點了點頭。

     “無論在巴黎,還是在紐約,日餐店開久了,菜品就會符合當地人的口味。

    遊客固然重要,但每天來店就餐的,大部分是當地人。

    照顧多數人理所當然。

    ” “可能巴黎或紐約的日本人多,沒大有變化吧?” “肯定會變化,所以才覺得遺憾。

    說是要維護傳統的日本口味,但不知不覺就背離了傳統。

    ” “在外國難以維護和注意。

    ” “不過,這種情況不僅限于日餐,中餐也是一樣。

    在日本做的和在發源地中國做的,會大為不同。

    中國人要是吃日本的中餐,一定會抱怨:味道怎麼這樣!相反吃慣了日本的中餐再去中國品嘗,也會覺得味道大不一樣。

    所以,無論是法國菜,還是東南亞菜,我們在日本所吃到的,都與發源地的有所不同。

    ” 年輕的女侍者端來剛才訂的茶泡飯。

    這個女孩兒應當是巴厘島當地人,她穿着碎白點花紋的衣服,系着紅腰帶,乍一看像日本人。

    宗形正看得入迷,女孩兒留下親切的微笑姗姗離去了。

     “明天怎麼安排?”美樹問道。

     “今天活動得有點過頭。

    明天休息一下,待在旅館裡看看海。

    ”宗形回答。

     “如果要買爪哇印花布或其他特産,請不要着急!日後會帶你們去便宜而可靠的地方買。

    ” “最好在買之前看一下。

    ”千秋說。

     “明天要有什麼事兒,請按我名片上的地址打電話!我基本上都在。

    ” 宗形點點頭,把最後的一杯酒喝光了。

    酒有點像日本的品牌,但摻着醋,有點臭烘烘的味道。

    也許因為處在熱帶,多加了防腐劑。

     “感覺熱嗎?” 美樹瞅着窗戶問千秋。

     從遊廊到窗戶全都洞開着,但沒有開冷氣的那種涼爽。

     “這兒離海近,感覺有點潮。

    ” 确實,空氣似乎發黏,也許是天氣原因使日餐變得乏味了。

     “待在這兒用餐,忘記了自己身處巴厘島。

    ” 茶泡飯是在米飯上加了點紫菜和日本市場上那種茶泡精樣的東西,但可以吃得放心。

     “請給我來杯茶!” 千秋對着來撤器皿的女孩兒說,女孩點了點頭。

     “她們懂日語嗎?”千秋轉臉問美樹。

     “來這兒的客人幾乎都是日本人,如果是簡單的會話,能懂。

    ” 飯後,侍者端來了盛着大量番木瓜和杧果的水果盤。

    确實是在南國,水果很豐富。

     宗形邊吸煙邊喝茶,一支煙燃盡後,他站了起來。

     他們漫步走出日餐店,很深的夜暗很快籠罩過來。

    但仍能清楚地分辨出哪是道路,哪是參天椰林。

    前面不遠處不時傳來海濤拍岸的聲響。

     海離得很近。

     他們乘上停在一旁的旅行車,回到旅館。

    在旅館門前,美樹向兩個人道别。

     “再見了!” “祝晚上愉快!” 這種說法會讓人介意,但美樹說得很自然。

     隻剩下兩個人,宗形昂頭看了一下旅館的九樓,轉過臉來問千秋: “在海邊散散步好嗎?” “看我這身打扮啊。

    ” 千秋穿着胸口到下擺用花梗相連的連衣裙,系着白腰帶。

     “沒關系嘛。

    ” “再說這雙鞋穿着别扭,就去看看遊泳池吧。

    ” 旅館的大廳裡聚滿了來往的客人。

    不愧為旅遊勝地的旅館,還有穿着短褲或泳裝的女性。

     大廳左側放着一棵大型盆栽賞葉植物,打開旁邊的門,就是遊泳池所在的院子。

     時間過了晚上八點,已沒有人遊泳。

    遊泳池的中央有個水中酒吧,四五個身着泳裝的男女正坐在椅子上喝酒。

     “喂,正中間的那個人怎麼了?” 正中間有個調酒員,穿着白襯衣和長褲,端坐在極矮極小的圓形吧台前,吧台鋪有地闆,周圍全被水環繞着,水面與遊泳池水面毗連,可由遊泳池潛泳至此。

    多人身着泳裝,隻他一個人着正裝,看着有點奇怪。

     “可能他是帶着衣服,在裡面換上的吧。

    ” “可能……” 如此說來,倒是件很簡單的事兒,千秋露出一絲苦笑。

     “邊遊泳邊喝酒,可能易喝醉吧?” “大概自己把握着喝酒的分寸吧。

    ” 圍繞着酒吧的人們與其說是遊泳,莫如說是在享受被水環繞着的酒吧裡的涼爽。

     宗形和千秋圍繞着遊泳池緩慢地轉了一圈,看到回廊旁邊有小賣店,便走了過去,在賣爪哇印花布的店前停住腳步。

     “這個挺漂亮啊!” 千秋手指着淺駝色疊印着向日葵花的罩衣說。

     “花色不有點兒過濃嗎?” “都很花哨吧。

    ” “對面那藍的比較好啊。

    ” “那是藏青色,太一般了。

    ” 分布在回廊上的幾家店前都挂着“CLOSED”的牌子。

     “明天跟美樹女士商量一下,買下來比較好。

    ” 他們回到大廳,乘電梯上到九樓。

     推開房間門一看,陽台門仍敞開着,海風柔柔地迎面吹來。

     “累了吧?” 宗形安慰似的對千秋說,其實是他自己累了。

     清晨一早就離開雅加達,飛往日惹,看完千佛壇遺迹後,又徑直來到巴厘島。

    作為一天的旅程,是緊張的急行軍,不像團隊旅遊那樣,聽從安排就行,所以覺得身心俱疲。

     “喝點兒什麼?” 在房門内側一邊的專櫃上有酒吧櫃台,放着小瓶裝的威士忌。

     “有清淡一點兒的嗎?” 千秋在照着鏡子擦眼眶。

     “杜松子酒補劑行嗎?” “行,在陽台上喝吧!” 開着門的陽台相當寬敞,前端放着兩張藤椅。

     “真舒服啊!” 在遊泳池邊上基本上感覺不到風,九樓的陽台上卻南風習習。

     “瞧,水中酒吧的燈滅了。

    ” 剛才還有幾個客人的遊泳池,燈全滅了,隻有圓屋頂上紅色小燈的倒影在水面上搖曳。

     “可能那個調酒員又換上泳裝出來了吧。

    ” 千秋想起了酒吧裡面的那個男人。

     “會用頭頂着衣服遊出來吧?” “也可能把衣服放在吧台裡了。

    ” “是嗎……” 千秋獨自笑了。

     “明天你想遊一下嗎?” “不都帶着泳裝來的嗎?” “可是這兒……” 千秋用手指了指胸口。

     “用不着害羞嘛。

    ” “就你這麼說啊。

    ” 千秋端着酒杯,靠在欄杆上。

     “這麼向下看,挺可怕啊。

    ” 仰面看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一顆星星。

    向下看是暗夜中咆哮的海,海濱沙灘上立有相隔很遠的幾根電杆,每根電杆上亮着一盞光線微弱的水銀燈,其他地方則一團漆黑。

     “喂,那前面看着發白的是波浪吧?” “可能是白天看到的那堆珊瑚礁。

    ” “晚上那兒也起浪嗎?” 暗夜中看到湧起的白色帶狀波濤,令人感覺到海的可怕。

     “對面是南吧?” “可能是東。

    ” “幾乎看不到星星啊。

    ” “因為陰天。

    ” 星光璀璨的夜空當然令人心曠神怡,而壓倒性的漆黑一片也頗具情調。

    宗形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點燃香煙。

     “頭發會被潮氣弄濕的。

    ” 千秋用手往上攏了攏頭發,在藤椅上坐下來。

     “來這兒挺好啊。

    ” “真這麼想的?” “那是啊。

    ” 千秋很高興。

    也許是身在美麗的巴厘島,且和宗形一起來。

     “要是憐子小姐也來這兒,肯定會很高興吧?” 千秋仰望着黑暗的天空,自言自語道。

     “據說她沒來過巴厘島……” 宗形揣摸不透她突然提到憐子的真意。

     “回去告訴她這兒的境況。

    ” “什麼?” “就說‘這個地方很漂亮’……” “還是不說為好。

    ” “為什麼?讓她知道不合适嗎?” “不是……” “那可以如實相告嘛。

    ” 憐子現在待在日本,用不着把兩個人在巴厘島的浪漫夜晚告訴她吧。

    千秋是說真心話呢,還是想試探宗形的心思呢? “你可能喜歡像憐子小姐那樣的老實人吧?” “你想說什麼?” “隻是問問而已。

    ” “……” “你不要以為憐子小姐會喜歡你!” 是千秋出于嫉妒,還是希望自己離開她改和憐子交往。

     “别說得那麼無聊!” “并不無聊。

    ” 宗形眼睛注視着暗夜裡的海,腦子裡在回憶與憐子的過往。

     他和千秋、憐子一起吃過幾頓飯。

    還有一次是在千秋的房間裡遇見她,憐子很客氣,隻是微笑着聽千秋和宗形交談,基本不插話。

     宗形的目光偶爾會在會話的間隙與憐子的視線相遇,每當這時候,宗形就覺得心情很激動。

     千秋很有靈性,她也許看穿了這樣的一瞬間。

     宗形在最近一年開始關注憐子。

    他似乎覺得憐子在等着自己和千秋之間産生隔閡,憐子在他心裡的分量開始加重。

     不過話雖如此,自己從未跟憐子交談過,也沒有很深的交往。

    與千秋來到南國的海島,把憐子當作話題,感到有點不可思議。

     宗形站起來,目光仍未離開大海。

    在一片漆黑中,一浪高過一浪的波濤仍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茫茫海灘,使人感受到無法估量的海的可怕。

     “回屋吧!” 宗形扭頭一看,千秋還雙臂交叉着坐在那裡。

     房間裡開着冷氣,但還是感覺身上有點汗津津。

    因為在似火的南國轉悠了一天,而且被海風吹過,不喜歡洗澡也不行,不能帶着這種感覺上床睡覺。

     宗形脫掉衣服,換上睡衣,進了浴室。

     浴缸明亮而寬敞,但實在太淺。

    他轉念一想:這是歐式,沒辦法!得把熱水放滿。

     不一會兒,水龍頭下面的排水孔即響起了嘩嘩的溢水聲,他跳了進去。

     “真舒服!” 宗形一邊将身體沉入浴缸,一邊情不自禁地嚷道。

     千秋可能還在陽台上,房間裡沒一點動靜。

     宗形拿毛巾從脖子擦到耳際,擦着擦着,想起了他和千秋一起入浴的情景。

     兩個人最後一次入浴,大概在兩年前的春天。

     當時,千秋跟在宗形的後面進入浴室,她手拿毛巾,全身赤裸,前面也不設防。

    宗形回頭一看,她黑色的陰毛突然撲入眼簾。

    千秋絲毫沒有害羞的樣子,彎着身子把手放進臉盆。

     也許她認為兩個人早已有着肉體關系,此時無須戒備。

    而在宗形看來,此舉有點太過放肆。

     她在西餐館吃飯或與他人交談時,會很有禮貌地行事。

    形象顯得生硬,讓人覺得有點過于拘謹。

    但隻有他們兩個人時,就會表現出為所欲為、滿不在乎的樣子。

     宗形對這樣的不協調産生憂慮,覺得看不慣千秋的這種兩面行為。

     當然,千秋并未注意到宗形的這種困惑。

    如果注意到了,會有所收斂或努力改正。

    她之所以我行我素,好像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假如是憐子,可能就不會幹這樣的事兒。

    沒看見過憐子入浴的情景,但可以根據其性格特點來推斷。

     看起來,自己和千秋有些疏遠,好像也與這種不協調有關。

     宗形回憶着往事,在浴缸裡慢慢伸開腿,仰面躺下來。

     他采用這種姿勢伸展四肢,恰在此時,門被叩響了。

     “還沒洗完嗎?” “你要洗嗎?” “十二樓上好像有個舞廳,咱去看看吧?” “一會兒就出去。

    ” 宗形從浴缸裡爬出來,用毛巾擦身子。

    千秋推開門,露出半個臉: “好像大廳裡正在跳迪斯科。

    ” “這就去嗎?” “去跳迪斯科,穿夏威夷衫就行。

    ” “因為已經洗過澡了……” “我想你會這麼說。

    ” 千秋抽回身子,關上門。

     昨晚曾說起過,洗過澡後再跳迪斯科,精神會感到郁悶。

    再說今天早晨五點半就起來了,在炎熱的南國海島轉悠了一整天。

     宗形用吹風機吹幹頭發,穿上旅館的長袍,走出浴室。

    看到千秋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上好像在播這個地區的新聞,一男一女并排坐着互相交談什麼。

    這也許是主播和主播助理。

     “還不去洗澡嗎?” “現在幾點了?” 千秋的聲音要比預想的明快。

     “十一點左右吧。

    ” “從這兒能往東京打電話嗎?東京也是同樣的時間吧。

    ” “這兒的時間與東京時間有兩個小時的時差,在日本現在已淩晨一點了。

    ” “想給事務所的阿高打個電話,怎麼辦呢?” 千秋姑且屬于一個叫精神規劃的演出公司。

     “她現在一定在家吧。

    我從巴厘島給她打電話,她一定很驚訝。

    ” 宗形拿起電話機旁的通話提示卡。

     “先撥這個号碼,接着撥東京的号碼,就可以通話。

    ” 千秋從包裡取出筆記本來,開始撥号。

     “零三、三四七一……” 千秋一邊念叨着,一邊撥号,接着把聽筒按在耳朵上。

     “怎麼回事呢?一直是長聲的撥号音。

    ” “可能還沒回來吧。

    ” “或許是在新宿喝酒呢。

    ” 宗形替她撥了一次号碼,依然沒接通。

     “本想驚擾她一下……” 千秋好像很失望,接着又露出了惡作劇般的表情。

     “喂,給阿憐打一個吧。

    ” “……” “你讨厭啊。

    ” “要是鬧着玩,最好别打。

    夜已深了。

    ” “不單純是鬧着玩啊。

    還想求她辦件事兒。

    ” “因為是在國外,電話費很貴啊。

    ” “電話費我來付。

    這樣總可以吧。

    ” 千秋繼續眼看着電話卡,手撥着号碼。

     宗形從微型吧台上取來啤酒,斟到酒杯裡。

     “阿憐,是我啊。

    聽清楚了嗎?” 這次好像一下撥通了。

     “現在是在巴厘島的旅館裡給你打電話,有點驚訝吧?” 宗形置若罔聞地喝起了啤酒。

     “這兒很漂亮啊。

    陽台前面就是海,下面有被椰子樹環繞的遊泳池,剛才宗形還在欣賞着海的夜色喝啤酒呢。

    ” 聽到千秋說自己,宗形開始側耳靜聽,但聽不到憐子的聲音。

     “是的,在啊。

    你跟他說話吧。

    ” 千秋突然把話筒遞了過來。

     “是阿憐,你接一下!” 宗形默默地搖了搖頭。

     “他現在剛洗完澡出來,沒法接啊。

    ” 千秋輕輕地笑一笑,向宗形使了個眼色。

     “對,是的。

    再待三天,也許還去高原。

    一定會曬得黑黝黝地回去……真的?” 宗形聽到千秋如此之說,覺得有點對不住憐子。

     “就想托你辦這件事兒。

    見到了問個好!……嗯,這兒有種不錯的印花布,想買回去當禮物……是的,說話時間太長,會挨罵……明白了。

    你也多保重,再見!” 千秋把結束的聲調拉得很長。

     “很簡單地就撥通了。

    ” “……” “阿憐說向你問好……” 宗形沒答話,一口把剩下的啤酒喝幹了。

     “她說想來巴厘島看看。

    ” 宗形仍未搭話,他站起身,從陽台上走到床邊,慢慢躺下來。

     洗完了澡,盡情地舒展四肢,真爽。

    他閉上眼睛,想睡去,但心裡興奮,睡不着。

    逆着興奮,他再次閉上眼睛。

    此時,千秋走過來問: “怎麼了?生氣了嗎?” “不是……” “有什麼難為情嗎?” “絕不會……” “我去洗澡了。

    ” 千秋關掉房間的燈,去了浴室。

     七 一絲光亮在眼皮上跳動。

    起先像沙粒,後來漸漸地擴大,橫向、縱向都在伸展,呈不規則的各種形狀。

    并且一點一點不停地運動,心裡覺得讨厭,慢慢睜開眼睛,側目一看,已經是早晨了。

     陽台和床是平行的,挂在那裡的幕簾開着三分之一,晨曦從那裡照射進來。

     宗形睡眼惺忪地眺望室外,耳畔傳來了低微的海浪聲。

    宗形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巴厘島一家面向大海的旅館裡。

     他仿佛被海浪聲吸引而坐起,用力地伸展着上半身,一看茶幾上的表,才九點鐘,感覺快要到中午了,這是南國地處赤道、陽光強烈的緣故。

     确認了一下時間,環視了一下四周,千秋不在。

     她的睡袍疊放在床頭上,看來她早已起床,換上普通的衣服了。

     “喂……” 喊了幾聲,沒有回答,回聲在房間裡很響。

     宗形下床來,看了看浴室,千秋也不在裡面。

     再看看旅行箱和壁櫥裡的衣服,都原封不動地放着。

     宗形脫掉睡衣,換上白色半袖衫和褲子,走到陽台上。

     午前的大海在強烈陽光的照射下光波炫目,海濱沙灘好像漂過了一般發白。

    與烈日高照的海上相比,被椰子樹環繞着的旅館遊泳池更使人惬意,有十幾個客人正在池畔椅子上休息、玩耍。

     宗形舉目海上,左側視界盡頭能看到一塊發黑的凸起。

    猛一看,像聳立的岩礁,仔細一看,是沉船的殘骸。

    裸露在海面之上的應是船頭部分。

    在這蔚藍、澄澈的大海上,唯有這個發黑的異物,顯得極不協調。

     為什麼不打撈清除呢?宗形覺得不可思議。

    這時傳來了開門聲,千秋回來了。

     “起床了?” “你去哪兒了?” “去大廳轉了轉。

    因為你沒醒,怕影響你睡覺。

    ” 千秋穿着淡粉色的連衣裙,松松地系着白腰帶。

     “去吃飯嗎?” “這兒景緻多好啊。

    ” “那就要送餐服務吧!” 宗形到浴室裡刷了牙,洗了臉。

    出來用鏡子一照,覺得昨天可把自己曬黑了,尤其是鼻子和臉頰,曬得通紅而發亮。

     過了不一會兒,早餐送到。

    兩人邊吃邊欣賞海景。

    三十分鐘後,兩人又乘上電梯,下到一樓,到遊泳池畔的連椅上躺下來。

     “來一趟南國,曬不黑不對頭。

    ” “你能曬得很黑。

    ” “你是想說我皮膚本來黑吧?” 千秋輕輕地瞪了宗形一眼。

     “皮膚肌理還是細膩光滑的嘛。

    ” 宗形一邊點頭稱是,一邊聯想到憐子皮膚的白皙。

    當然是從她裸露的脖子和胳膊的膚色推斷出的白皙,她的肌膚好像跟千秋的不一樣。

     “還是棕色皮膚最好啊。

    ” 千秋一邊嘟囔,一邊往臉上、身上塗防曬油。

     宗形不擅長遊泳,蛙泳隻能遊二三百米。

    千秋沒有遊,隻在遊泳池裡泡着,兩人又一起在遊泳池畔曬了一會兒,才回到九樓的房間。

     “感覺渾身發熱。

    ” “曬得時間太長,洗澡會難受的。

    ” 宗形從冰箱裡取出啤酒,每人喝了一杯。

    兩人在床上輕松地假寐了一會兒,相約再去海邊遛遛,此時已是下午四點鐘。

     猖獗了一天的太陽漸漸偏西,略感涼爽的海風無聲無息地迎面吹來。

     來到海濱沙灘上,他們朝左邊的遊艇港走去,赤腳的當地少年們湊上前來,伸出兩隻手,擋住他們的去路,問他們坐不坐遊艇。

    “請先告訴那是什麼?” 宗形用手指着遠處的黑色殘骸問道。

     “日本船。

    ” 其中的一個少年即刻回答。

    怎麼會是日本船?又問了問,說是二戰時被擊沉的日本軍艦。

     “去那兒看看好嗎?” 宗形突然來了興趣。

    沒聽說在太平洋戰争中,巴厘島海域發生過鏖戰,也許是船在正常航行時被魚雷擊沉的。

    從突出的船首的形狀來看,與其說是軍艦,莫如說是運輸船或登陸艇。

     兩人一起乘上遊艇,向沉船駛去。

    千秋好像對沉船不感興趣。

    而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散布在清澈海底的海膽。

     孩子們問他倆吃不吃海膽。

     “看來什麼都想賺錢。

    ” 宗形問操縱遊艇的少年價錢,答複是一小瓶一百五十日元。

     “喂,吃點兒吧!在日本的話要幾千日元,還吃不到這麼新鮮的。

    ” “過會兒再買來吃吧。

    ” 遊艇頂着越來越大的風,劈波斬浪,快速駛向沉船。

     從遠處看,沉船露出海面的是船頭,湊近一看,卻又像是船尾。

    因生鏽而腐蝕的鐵塊中間,能看到圓圓的起重機。

    而且後尾開得很大,也許是小型運輸船。

     “這是日本的船嗎?” 宗形問少年。

    少年點點頭。

    否定又無依據,隻有相信。

     “怎麼不處理掉呢?” “來這兒參觀的日本遊客很多,可能是為了紀念過去的戰争吧。

    ” “但有礙景色美觀啊。

    ” 舊船的殘骸确實與秀麗的南國樂園不相協調。

    再說對于在戰争中失去親人的人們來說,隻能加重心中的悲涼。

     宗形從年幼時起,就喜歡聽戰争故事,他很關注這條船的來曆。

     “其實二戰時,這一帶沒什麼戰争,在前面的爪哇海上和中途島等地才發生過大規模的戰争。

    ” 宗形向千秋解說,千秋幾乎沒有反應。

     “好了,返回吧!” 沉船離海邊三百米稍多。

    太陽已轉向西方,西邊的天空出現火燒雲。

    那紅色還沒投射到海上,但用不了多久,整個大海就會被染得通紅。

     宗形眺望着暮色蒼茫的天空,突然感覺心中空空落落。

     是蒼穹的無垠和大海的浩瀚勾起人的内心空虛感。

     “離家挺遠啊……” 宗形小聲嘟囔道。

    千秋扭轉話題,叫嚷: “海底挺漂亮啊。

    帶相機來就好了。

    ” 宗形對此首肯,臉上露出苦笑。

     兩個人一起來到南方的島國,所想的問題好像截然不同。

    彼此是異性,世代和感興趣的對象全都不同,盡管認為是很自然的,但還是有點寂寞。

     回來是順風順水,遊艇沒用十分鐘就回到岸邊。

    海膽過會兒有人給送到房間去,他們付上錢,下了遊艇。

     他倆穿過遊泳池畔,回到旅館大廳,看到導遊美樹女士正站在那裡等他們。

     “剛才往您房間打過電話,你們都不在。

    如果方便的話,晚飯後可以去看看當地人的舞蹈表演。

    ” 宗形點頭同意,心想得先到浴盆裡泡一泡,洗洗讓海風打濕的身子。

     “那就八點鐘在大廳會合。

    ” 定好時間。

    宗形饒有興趣地說起了那艘沉船: “在這樣美麗的地方,竟然留有戰争的殘痕啊。

    ” 美樹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但很快笑着搖了搖頭: “那不是擊沉的日軍軍艦,而是觸礁沉下去的當地的船。

    ” “可那個孩子說是二戰時……” “他順嘴這麼說,是為了讓日本的客人高興而已。

    哎呀,那船倒是挺古老了。

    ” 宗形聽了有點發呆,千秋卻笑起來。

     “喂,你瞧!我覺得有點不對頭嘛。

    ” “可能這一帶也有二戰時的沉船吧。

    ” “也許有,畢竟是四十年以前的事了。

    ” “我認輸了。

    ” 宗形對自己的天真和臆想感到有點吃驚。

    嘴上開着玩笑,心裡仍挂記着沉船的來曆。

     兩人回到房間,時間整六點,離八點還有一段空閑時間。

    宗形沐浴後,在床上躺下來。

    千秋說要和美樹一起去逛旅館的時裝商店,又出去了。

     一個人舒舒服服地躺着休息,覺得自由又自在。

     “好舒服……” 宗形在心裡對自己說,把接下來的活動抛到了腦後。

     與千秋來南方島國旅遊,是為了從日常的瑣事中擺脫出來,求得解脫。

    他覺得有千秋陪伴,不會被多餘的瑣事所困擾,能夠充分地享受自由。

     現在已是旅遊的第三天,卻能體驗到一個人獨處的解脫感。

    并不是說千秋礙事,但她不在身邊,心裡平靜不少。

     宗形在床上用力伸展着四肢,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這種解脫感和以前離開妻子富佐子的感受沒有多大差别。

    剛結婚時姑且不論,幾年之後,個人獨處時,自己的情緒就感到安定。

    并不是說妻子多嘴多舌或令人讨厭,而是經常不離左右本身就令人感到煩悶。

     他并不是有什麼特殊理由,或看不慣妻子的什麼地方,才和妻子離婚的。

    而是與妻子朝夕相處,産生心理疲勞和無形約束,想從這種壓抑中擺脫出來。

     這顯然是男人的任性。

    妻子本來就應該待在丈夫身邊,隻有服侍丈夫左右那才是妻子。

    如果因此而感到郁悶,從開始就沒有資格結婚。

     當然,宗形充分地了解這一點。

    因為了解,才對妻子說:“請原諒我的任性!”當時作為工薪階層,他最大限度地支付了賠償費,和妻子辦理了離婚手續。

     離婚之時,宗形如同現在一樣仰面朝天,伸展四肢,享受一個人獨處的解脫感。

    當然,那種解脫感和現在的心理感受并不相同,而和歇口氣的感覺卻非常相似。

     屈指算來,他和妻子離婚已經四年了。

    這期間,他獨自一人住在澀谷的公寓裡。

     盡管巴望一個人待着,但生活上多有不便,曾讓關系親密的女性幫助料理家務,但時間久了覺得郁悶,後來又請了用人。

     再後來千秋經常來房間,不再需要用人了,但沒辭掉。

     假如那時把用人辭掉,也許就和千秋結婚或同居了。

    根據當時的感情,隻要宗形求婚,千秋是會答應他的。

     說實在話,當時的宗形,并沒有結婚的迫切需求。

    一是還有令他動心的女性,二是害怕婚後重新受到約束。

     也許離過一次婚,使他變得膽小而不敢再婚了。

     随着交往的不斷深入,千秋的工作熱忱與日俱增,開始向外發展。

    由此可以說,因為沒有辭掉用人,把千秋塑成了一個傾心工作的人。

     四年來,他一個人的生活勉勉強強地維持着。

     當然,一個人有一個人的不便,而自由又可以彌補這一點。

    方便和自由,到底應選取什麼呢?雖然很猶豫,其實已适應了自由。

     正因為如此,僅和千秋在一起待了三天,就樂于享受一個人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