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切街十八号的那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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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鄧巴把塌鼻子新娘娶回家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台鋼琴再從胡椒街的另一頭搬回到三十七号。這次他們叫了六個住在附近的男人,還買了一箱啤酒。(和博恩巴洛公園的男孩子差不多——隻要喝啤酒就得是冰啤。)他們是從後門繞進房子裡的,因為走後面不需要登太多級台階。

    “其實我們應該給之前那幫家夥打個電話。”後來某天邁克爾這樣說道。他伸出一隻手搭在胡桃木色的鋼琴蓋上,就好像這架鋼琴是他的老朋友。“畢竟他們第一次也算是送對了地方。”

    彭妮·鄧巴聽完隻是微微一笑。

    她的一隻手搭在鋼琴上。

    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身上。

    幾年之後,他們搬離了這個地方;他們買了一套一見傾心的房子,離原來住的地方不算太遠,在賽馬區,房子後面就有賽馬場和馬廄。

    他們是星期六上午去看的房子:

    阿爾切街十八号的這棟房子。

    一位地産經理已經在屋裡等候,他問了問他們的姓名。那天他們好像沒表現出對這套房子的興趣。

    這棟房子有走廊,有廚房。有三間卧室,一個小小的衛生間,一個長長的後院,後院裡搭了一個希爾斯·霍伊斯特晾衣架,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地想象起未來的生活:他們看到了小孩子們在草坪和花園裡奔跑、打鬧玩樂的亂糟糟的樣子。在他們看來,那簡直就是天上人間般的美妙生活。這樣一想,他們就更愛這座房子了:

    彭妮一隻手搭在晾衣架上,擡起一隻眼睛瞥了瞥空中的雲彩,就在這時,她聽到了那個聲響。她轉過身來面對着地産經理。

    她說:“抱歉,冒昧問一句,那是什麼聲音?”

    “您指的是什麼?”

    他一直都在擔心這個時刻,之前他帶來看房的幾對夫婦很有可能就是因為聽見這個而決定放棄的——而他們在此之前也幻想着在這裡度過美好人生。他們甚至可能想象過孩子們因為不公平的足球戰術而嬉笑打鬧,或者拖拽着洋娃娃走過草地,身上沾滿泥土。

    “你沒有聽到嗎?”她锲而不舍地追問。

    地産經理擺弄了一下領帶。“哦,那個聲音啊。”

    前一天晚上,當他們查看格裡高利的《街道指南》時,就已經注意到了房子後面的這塊空地,指南上隻是标注了“環繞地”。現在,彭妮确信自己聽到了房子後面傳來的馬蹄聲,并辨别出了空氣中飄過來的這股味道——混雜着動物體味、稻草和馬匹的味道。

    地産經理急着把他們趕回到房子裡。

    但并未奏效。

    彭妮又往那邊邁了幾步,離籬笆圍欄那邊的馬蹄聲更近了。

    “嗨,邁克爾?”她說,“你能把我舉起來嗎?”

    他穿過院子,走到她身邊。

    他用胳膊将她托起來,她的大腿跟火柴棒一樣細。

    在籬笆的另一邊,彭妮看到了馬廄以及賽馬場的賽道。

    栅欄後面有一條小巷,在房子邊緣處拐了個彎;奇爾曼太太是唯一的鄰居。再後面是草地和歪斜的建築,還有按規定安裝的白色運動場護欄,從這裡看過去就好像一根根牙簽。

    小巷子裡,有個馬夫牽着馬從賽馬場走回馬廄。大多數人都沒注意到她,看到她的幾個人也隻是點頭示意。一兩分鐘後,一位老馬夫牽着最後一匹馬走過,他沒看到彭妮。當馬兒低下頭停步不前時,他便粗暴地推着它前進,又突然溫柔地拍了拍馬嘴。“來吧,”他說,“過來吧。”彭妮微笑着看着這一切。

    “您好?”她清了清嗓子,“您好?”

    馬兒馬上就發現了她,馬夫卻沒有。

    “什麼?誰在跟我講話?”

    “您往上看。”

    “老天啊,親愛的,你可差點兒讓人吓出心髒病來!”他身材矮壯,一頭卷發,臉上濕漉漉的,眼睛裡仿佛有水汽。那匹馬使勁拽着他。馬臉上耳朵到鼻子之間斜着長了一條白毛,好似一道閃電,但其餘部位都是紅褐色的鬃毛。馬夫發現自己根本就沒辦法讓它停下來。“好啦,我們現在就走。拍拍它吧,小姑娘。”

    “真的嗎?”

    “是啊,過來拍拍它,反正它是這兒個頭最大的膽小鬼。”

    她彎腰之前,先想了想邁克爾是否還能承受她這樣的動作。她雖然很瘦,但畢竟不是身輕如燕,況且他的胳膊已經開始發抖了。她一隻手放在馬臉的斑紋上,那撮白毛有一種奇妙的手感……她無法壓抑自己感受到的愉悅。她望向那對充滿渴求的眼睛。你有糖嗎?你有糖塊給我吃嗎?

    “它叫什麼名字?”

    “呃,它比賽時用的花名叫城市特色。”他自己也伸出手在馬的胸口上拍了拍,“在馬廄裡我們管它叫貪吃鬼,我想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你大概猜到了吧。”

    “它跑得快嗎?”

    他嗤之以鼻。“你的确是新來的啊,沒錯吧?這些馬廄裡的馬全部都是廢物。”

    盡管如此,珀涅羅珀仍然被迷住了。當馬兒擡起頭并向上點了幾下,示意她更狠地拍幾下時,她大笑起來。“你好啊,貪吃鬼。”

    “來,給它喂幾塊這個。”他遞給她幾塊髒兮兮的方糖,“就給它幾塊吧,反正也從來沒指望過它。”

    在她身下,邁克爾·鄧巴正尋思着自己的胳膊到底還能支撐她多久。

    地産經理心裡想的是“成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