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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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年男性殺手的畫像 如果在開始之前(至少是在開始寫作之前),有一台打字機,一隻狗和一條蛇,那麼開始的時候——也就是十一年前——有一個謀殺犯,一頭騾子和克萊,而即便以此開始,也需要有人最早出場,而在那一天,這個人隻能是謀殺犯本人了。

    他推動着所有情節的發展,也是他讓我們所有人回頭張望。

    他隻是到了這裡,但卻完成了一切。

    他是在六點的時候抵達的。

     事實上,他來的也正是時候,這又是一個酷熱的二月的夜晚。

    白天的烈日仿佛已将混凝土建築烤熟了,豔陽當空,燒得人身上發疼。

    人們不怕高溫,而且信賴高溫,也許是高溫掌控了他。

    在世界各地關于殺人犯的曆史中,這無疑是最可悲的: 他身高一米七八,屬于平均身高。

     他體重七十五千克,屬于正常體重。

     但不要搞錯了,他像是套進西裝裡的一具空殼。

    他佝偻着腰,整個人支離破碎。

    他在空氣中探身向前,好像在等着空氣直接把他幹掉,但是空氣是不會幹掉他的,至少今天不會,因為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并不像是能讓謀殺犯獲得死神青睐的好時機。

     不,今天,他能夠感覺得到。

     他可以嗅出來。

     他此時就是永生不死的。

     這也基本上可以概括一切。

     要知道,謀殺犯是不太可能在他最該死掉的那個時刻死去的。

     *** 那一刻漫長如永恒——至少有十分鐘——他就站在阿爾切街的街口,為自己終于走到這一步而釋然,又為自己已經走到這裡而感到恐懼。

    這條街似乎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微風輕柔且随意地拍在臉上,空氣裡的煙熏味幾乎觸手可及。

    汽車與其說是停放在那裡,倒不如說是直接熄火後被丢在了那裡;電線因為擠滿了沉默、燥熱和令人心煩的鴿子而不斷下沉。

    一座城市仿佛正在緩緩爬起,并向他呼喚: 歡迎回來,謀殺犯。

     這個聲音就在他身旁,如此溫暖。

     我得告訴你,你現在遇到了一點兒麻煩……事實上,壓根兒就不是一點兒麻煩——你已經陷入令人絕望的困境了。

     他自己也知道确實如此。

     不一會兒,熱氣就越來越近。

     阿爾切街已經準備好了,幾乎就是在搓着雙手躍躍欲試,謀殺犯幾乎就要被點燃了。

    他能感覺到夾克衫内側某個地方的熱度在不斷上升,與此同時也想到了這樣的問題: 他能繼續前行并且完成這段序曲嗎? 他真的能順利了結這一切嗎? 在這最後一刻,他奢侈地享受了一把這種寂靜帶來的刺激感——然後吞咽了一下口水,他輕撫自己那一頭略微有些紮人的頭發,帶着冷酷的決心,走向了十八号門。

     那是一個西裝都快要燃燒起來的男人。

     當然,那一天,他走向的是我們五兄弟。

     鄧巴家的男孩兒。

     從年紀最大到最小,依次為: 我,羅裡,亨利,克萊頓,托馬斯。

     我們再也不一樣了。

     但是說句公道話,他也不一樣了——為了讓你對這個謀殺犯即将面對的事情至少有一點點概念,我應該告訴你我們當時是什麼樣子: 很多人認為我們是一群流氓。

     或者說野人。

     他們這樣想其實沒什麼問題: 我們的母親死了。

     我們的父親逃走了。

     我們罵起人來像王八蛋,打起架來像戰場上的敵人,無論是在遊泳池、乒乓球桌前(總是三手或者四手球桌,通常都放在後院雜亂的草坪上),還是在玩大富翁、飛镖、足球、撲克牌以及其他我們能搞到的東西時,我們總是在互相打鬧。

     我們有一架沒人會彈的鋼琴。

     我們的電視好像被終身監禁了,一直無法使用。

     我們的沙發是花了二十塊錢搞來的。

     有的時候當我們的電話響起來,我們當中的某個人就會走出去,沿着門廊一路小跑到隔壁。

    但那通常隻是老奇爾曼太太搞的鬼,她可能買了一瓶新的番茄醬,但是怎麼也打不開瓶蓋。

    然後,出去的那個人就會回來,砰的一聲關上前門,生活就又繼續下去。

     是的,對于我們五個而言,生活總是會繼續下去: 生活對我們而言是種或能戰勝或被它打敗的東西,特别是當事情完全按正軌運行或者大錯特錯的時候。

    這種時候我們就會走出來,在臨近夜晚的時刻走上阿爾切街。

    我們會在城市裡行走。

    走過一座座高塔,一條條街道,走過一些看起來憂心忡忡的樹木。

     我們聽到了從酒館、房屋和一個個單元樓裡傳出的大吵大嚷的對話,十分确信這就是我們的歸屬之地。

    我們甚至期待着把這些聲音都收集起來,夾在我們的腋下,帶回到家裡。

    就算第二天我們醒來時這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