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女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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厘島,或日本能劇面具的展示牆角的一隻小狐狸的臉。

    它是唯一的活物,卻沒有表情、沒有戲劇性,沒有暗影與窟窿。

     其他時候他總在大街上和他的哥們鬼混,壞事幹盡。

    他們在聯考前夕的深夜攀牆翻窗爬進作為闱場的女校教務處辦公室,把整大摞整大摞的試題卷紙放火燒屋。

    他每天到跆拳道館練拳,他們把野狼機車的消音器拔掉,發出引擎尖銳嚣響來回穿過正午的街道。

    那時他父親不再打他了(可能意識到自己已不是這年輕野獸的對手),他整天到港口溜達,幻想逮住機會翻上一條遠洋漁船可以躲在甲闆夾艙裡不吃不喝(或偷喝那底艙管路滲漏的污水)挨個把個月,偷渡到美國(至于要去那幹嘛?或那究竟是一什麼樣的國度?他皆完全缺乏任何想象之實體感)。

     然而現在他坐在這片河邊的草坪,眼前那一個個穿着棉質運動小可愛和運動短褲慢跑而過的白人女孩,她們甩着馬匹鬃毛般像純金打造的發光長發,大方露着搖晃奶酪般的腰臀和肚臍那一截,人體弧線最優美的一截,她們穿過那黃澄澄的陽光跑進樹蔭處圖尼克驟然可以不需覷眼即看得無比分明的那一刻,簡直像吹糖人師傅從一鍋熬煮沸騰的蜜糖漿裡,甩棉線以特殊指法,一甩一抽,便一個個栩栩如生,無比立體又無比真實的面糖小人兒。

     而赫莉,他的詩情女孩——是的這是她的真名,不知為何湊巧和許多年後好萊均那個身材惹火、兩腿如被上帝吻過一般充滿靈性的黑人女演員之譯名相同,但他發誓他的初戀情人才是這個名字真正的本尊——此刻在他的回憶裡,卻像露天電影投影機電力不足或影帶質量不佳打在搖晃布幕上,模糊、拉扁、蒼白的一張鬼魅之臉。

     隻發生過一次的事,就跟沒發生過一樣。

     他記得,是啊,他想起來了,發黴的,布滿蟲屍與老鼠屎,底片水銀化學藥劑已氧化發黑的影帶艱難地轉動。

    學校的鍋爐室和實驗室,他哥們宿舍窄小的房間,或甚至在那間神父揭示生命有另一更痛苦因之更高貴的放映密室……無人時刻。

    他總有辦法撬開任何一種鎖,從不知情的大人世界借一個隻有他和她匿藏在裡面的秘密空間。

     當然那像是時空場景全弄亂次序的剪接片段。

    他記得某一個晚上,他們從神父的放映室走出(還有其他一起看片的男孩女孩),那天神父播放的是一卷叫《憂郁貝蒂》的法國片。

    同樣是發生在無比遙遠的另一個世界的奇怪的人奇怪的故事。

    夜間無人的遊樂場,一整排油漆中的潔白木造屋,他記得那女主角從頭到尾都處在一種高燒般的亢奮、歇斯底裡與憤怒。

    後來她甚至用剪刀把自己的眼珠挖出來。

    但他(以及理所當然,那房間其他的男孩們)真正受到騷動的是片頭那毫不遮掩,真槍實彈,沒有馬賽克的白人版性交場面。

     那晚他騎着他的破爛偉士牌送女孩回家(那時她仍是他哥們的馬子,而他哥們從不參與這“妖裡怪氣”神父的藝術電影活動)。

    大約穿過幾個路口之後他發現女孩在他後座哭泣着,那哭泣的力量像從那小小的身體裡抽搐着将嘔吐出什麼。

    第一時刻他感到一種混雜了嫉妒與崇敬的情感:她看懂了。

    她看懂了神父耐心播放給他們這些少年少女看的深奧詭異的許多部電影的其中一部。

    他知道她像受到聖靈附身從此和他們這些傻裡傻氣強作鎮定的小鬼,不再待在同一個層次的世界了。

    她按對了密碼打開了那扇神秘之門,從此可以自由進入那些說着深邃美麗話語做着古怪行為的外國男人女人的世界了。

     但其實那時他來不及想這些,因為在這同時,他發現女孩從後面緊緊環抱着他。

    以是之故,他才能如此清楚地感受她那像把腔子倒翻出來的劇烈哭泣。

    那一刻對圖尼克而言,像他父親通過暴力禁锢在他體内的一隻妖獸,或是幾萬磅黃色炸藥,突然在一個深海底被某種更先進科技的引爆器開啟。

    那一切發生在最深的海底,所以無人知曉,包括女孩。

    那是圖尼克的身體第一次接觸到異性,另一個更重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