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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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帝釋天和他的三十三天住的善見城坐落在須彌山頂,四面山腰有四大天王,使金斧、銀槍、銅錘、鐵劍巡遊,而須彌山外圍有七香山、七金山,第七金山外有鹹海,鹹海外又環繞着鐵圍山。

    在鐵圍山外則是四大洲、八小部洲。

    據《時輪經》載,這個世界即由風、火、水、土和空間五種物質及須彌山和七金山所構成。

    吐蕃人相信宇宙的創造是一位叫南喀東丹曲格的國王擁有地水火風空五大元素,法師赤傑曲巴把它們收集,放入體内,輕輕哈一口氣,吹起了風,當風以光輪的形式旋轉時便出現火,火的炎熱和風的清涼産生了露珠,在露珠上出現了微粒,微粒被風吹落,堆積成山…… “據說那是一座攻不破之城?” 老人說,作為鏡像颠倒于人間之城的興慶府,其建造即是為了毀劫成逆序轉輪的土、水、火、風,對了,它可能剩下一個空間的迷思——一個永遠被封印在毀滅之空間中,作為那些唐卡、壇城、吐蕃人作為宇宙縮影、帝釋天借由夢見自己以創造世界的核心之城的相反——這座按李元昊意志搭建之城,它的命運就是毀滅、崩潰、裂解,被旌旗蔽日、甲冑如遍野花朵,馬隊流動如海洋的蒙古騎兵一層一層包圍,像一隻垂死巨鲸被密密麻麻的捕鲸小舟用铙鈎、繩索、箭镞、镖槍、網罟從四面八方刺進它體内,拉扯,切割,耐心宰殺它,隻等那崩毀之瞬終于來到,這座魔城從裂開的各角度洩出強光,所有蒙古人和西夏人皆以為自己幻錯地聽見那城發出一聲巨大恐怖之哀鳴,而後城牆終于崩毀。

     老人說,作為追憶者,或那城毀滅時刻的目擊者,我該如何向你描述,蒙古人用床弩向這座城射出漫天如蝗蟲的飛矢,城垛上上萬盔甲被射穿、眼珠成窟窿、肝髒腸子腦漿流滿靴底的西夏守軍們,在死去後許多世的輪回轉世裡,耳邊總還停留着那咻咻咻咻的金屬之雨的死亡之聲;蒙古人用投石機将數千顆不知從哪運來的巨石,朝城内狂轟濫炸;他們在城牆基石下挖地道,填入火藥、松柴、草垛,用烈焰燒烤我們興慶府号稱比花崗岩還堅硬的夯土牆磚;他們在我們作為飲水渠的河流上遊下毒,讓那映照着夜空烈焰的河面上厚厚積着一層翻肚且鱗片閃閃發光的魚屍。

    城内的西夏守軍,李元昊夢境裡的無臉孔精蟲們,被這噩夢籠罩,強光、爆炸、雷霆和箭矢之雨的毀滅狂歡弄得如癡如醉。

    他們進入一種慢動作、舞蹈般的臨死掙紮:朝城下回射弓箭、火繩槍,投擲硫黃、冒毒煙的“萬人敵”炸彈、傾倒滾燙熱油…… 老人說,唉,可是這一切都是白搭,那個時候,我們的王,早在跪赴敵帳求降時,被蒙古人捉起來砍頭了,那是李元昊的最後一個子孫。

    我們這一族的頭顱早被砍掉了,我們這些無名精蟲,仍發冷顫抖地擠縮在這座冑甲護體的魔城裡,幾度意圖從各城門殺出突圍,卻又硬生生被堵得水洩不通的蒙古騎兵用槍槊逼回城内,那光景,就像一個無頭之人,臨死前仍抽搐着想射精,一種恐懼滅絕之本能,想讓帶着自己存在之信息的精蟲射離這将要死亡的軀體,看能否有一絲一毫種之延續的僥幸…… 但蒙古人連這一絲可能都不給發生,因為他們的成吉思汗早在數日前即崩殂于這次遠征西夏的途中。

    像雄獅要占奪一隻母獅的陰道和子宮,光殺了作為繁殖敵手的另一隻雄獅還不解恨,它必須冷酷精準地将偎靠在那隻母獅乳頭下的所有幼獅,逐一咬斷喉嚨弄死。

    在李元昊和成吉思汗互為迷宮的夢境裡,如果不将我黨項人全部滅族清洗,說不定曆史上征服歐亞非大陸的龐大帝國,未必是他成吉思汗的後代,而是李元昊的子裔們。

     老人說,興慶府的地獄變場景,隻是蒙古人,那将無數座城池毀滅血洗的永劫回歸噩夢的第一夜。

    瞧瞧他們的騎兵軍日後在撒馬耳罕、花剌子模城展演的屠城藝術:他們将城破後全城的一百二十萬居民趕出城外,不分婦女兒童,用刀砍、槍戳、箭射、馬蹄蹂躏,全部殺光;他們将那些城池的宮殿、寺院、邸宅、屋舍全部摧毀。

    他們讓羅斯人和欽察人如散布在草原上寶石的美麗城市全成為鬼域、兀鷹飽食屍骸之廢墟、濁臭地獄。

    他們在巴格達将哈裡發埋藏在皇宮水池下的黃金全部掘出,将曆代哈裡發的大清真寺、諸先聖的陵墓全刨成窟窿、焚毀、用馬隊踏平。

    所有抗城頑抗或投降的城民,全部斬殺。

     也許李元昊要對成吉思汗說,這是我的夢境啊,那些被回教徒、基督徒、波斯人、大食人、匈牙利人畏怵戰栗視為飓風,視為地底湧出之骷髅兵團,視為死之海嘯的狂歡殺人騎兵隊,原該是我黨項人,你怎麼偷走了我的夢境? 老人說,即使此刻,或其他無數個我在你夢中描述那在逃亡中慢慢變貌成骷髅、魔獸或牲畜的最後一支西夏騎兵軍,那在世界邊境逐漸透明乃至消失的黨項族幸存者,我總無法耽迷回憶各式各樣的屍體:剖腸露肚的、斷肢殘骸的、頭顱被砍掉僅剩腔體頂端碗大一個痂口的;或累聚成一座小丘臉肉尚未被秃鷹烏鴉或蟻群分食乃至擠眉弄眼哀戚茫然最後時刻表情仍停留其上的上百顆上千顆頭顱;或是屠殺時刻某種幽微扭曲之心理而被剜去陽具陰阜和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