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努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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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搬到冬庫爾一個多禮拜後的一天上午,一支駝隊經過我家山腳下的山谷。

    我站在門口看了好久。

    這家人口很少,家當自然也少得可憐,負重的駱駝隻有三匹,比我家還少。

    領頭牽駱駝的女人披着鮮豔的紅色披肩,懷裡摟着一個小小的孩子。

    管理駝隊的男人可能是她丈夫,他馬鞍後也捎着一個大一些的孩子。

    如果後面還有趕羊的(後來才知她家沒有羊),我估計這一家最多五口人,三個勞力。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這支小小的隊伍向北行去,經過了強蓬家和加孜玉曼家,一直走到山谷盡頭仍沒停下來,向着東方拐彎消失。

     開始還以為這家人隻是路過冬庫爾,後來才知道他們也是鄰居呢,氈房就紮在東北面的山谷裡。

     這家的女主人叫阿依努兒(“月光”之意)。

    到地方,一撐起氈房,她的丈夫就趕回了南面烏倫古河畔的定居點照看草場和麥地。

    于是她一個人帶着孩子生活,這次進入夏牧場主要是為了生産奶制品。

    在冬庫爾,這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家庭。

    好在她家沒有羊,不用放羊的話,少了一大半的勞動量。

    但畢竟得管理大大小小二十多隻牛,她一個人還是會很辛苦的。

    兩個孩子一個八歲、一個四歲,能幫上什麼忙呢? 阿依努兒是我在牧區見過的唯一一個穿褲子而不穿裙子的哈薩克婦人,這使得她像個男孩一樣精神又活潑。

    她很年輕,輕盈利索,大大咧咧,開朗奔放。

    隻生養過男孩的母親一定比隻養過女孩的母親更強大吧?畢竟整天對付的都是些調皮搗蛋、爬樹上牆的家夥,需要十足的魄力與果敢。

    因此阿依努兒身上男氣十足,說話嗓門都比别的婦人豪氣許多,笑起來“哈!哈!!哈!!!”底氣十足。

    而紮克拜媽媽她們笑的時候,沒人達到過那樣的亮度和強度。

     大家一提到阿依努兒,都搖頭說:“厲害的婦人!不好的!” 我一直以為所謂的“不好”,是指做過什麼不好的事。

    後來才知,是在說她的性子太直,總是惹人心煩。

     記得我們離開冬庫爾的頭一天,大家又是拆房子,又是擰羊毛繩,非常辛苦。

    于是媽媽決定中午加一頓正餐(原先隻有晚上那餐,在結束了一整天的勞動之後),要我為大家做拉面。

    但中午吃飯真不是時候,來人太多了。

    哈德别克來幫忙幹活,海拉提路過此地,蘇乎拉來看熱鬧。

    算下來八九個人呢,可面團已經在衆目睽睽之下揉好了,媽媽無可奈何地說:“做吧。

    ”大不了每人隻吃半份。

    但剛架起鍋燒水,阿依努兒也拽着兩個兒子趕來了。

    随後,上遊的小夥子塔布斯也跟着進了門,這下足足十幾張嘴。

    于是媽媽也不幹了,她把鍋從鐵皮爐上撤下來,鋪開餐布給所有人倒茶,又取出一隻幹馕切了大半個分給大家,任面團擺在旁邊,跟沒那回事似的。

     大家都吃得默默無言,隻有阿依努兒這家夥,喝到第二碗就嚷嚷起來:“什麼時候下面啊?老是吃馕,老是吃馕。

    ”邊說邊毫不客氣地敲打挪到地上的鍋子。

    媽媽的臉色頓時不大好看,但還是吩咐我說:“那就下面吧。

    阿依努兒要吃面。

    ” 于是那頓飯一人隻吃了蓋住盤底的幾根面條。

    媽媽那份隻吃了一口就全倒給了斯馬胡力,我也假稱胃疼,全讓給了他。

    等大家走後,媽媽生氣地嘟噜了半天:“下面?下面!阿依努兒要下面!”。

     哎,雖然當着衆人的面被唐突是有些窩火,但總比事後被人議論吝啬強吧?再說拉面多誘人啊,就算是我,走到誰家碰上了,也舍不得錯過。

     阿依努兒一個人生活,再強悍潑辣,也沒法獨自撐起所有事務。

    因此她經常來找斯馬胡力,喝令他幫着幹這幹那,完了之後,又大力嘲笑他幹得實在不咋樣。

     有一天她出來套馬,一路追馬追到了我家山坡下,于是又大叫斯馬胡力。

    斯馬胡力趕緊跑出去幫忙,好半天總算套住。

    然後大家一起進房子喝茶,這時她看到斯馬胡力扔在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