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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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到尾,都沒人想到把這兩個孩子哄走,任由他們玩鬧。

    這樣的寬容令我驚奇。

     到後來,一個剛剛會走路的小嬰兒也來勁兒了,歪歪扭扭的,走兩步退一步,硬蹭到兩個跳舞的小孩中間,也就着音樂節奏扭動起來。

    大家終于忍不住哄堂大笑,新郎新娘也忍不住頻頻往這邊瞟。

    而另一個嬰兒,剛能站穩,還不會開步走,當看到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出風頭,他急壞了,很想過去湊熱鬧,卻隻能搖搖晃晃站在圈子邊緣大喊大叫,并且很奇怪為什麼父母不過來幫忙。

    大家笑得更熱鬧了。

     贈禮儀式剛剛結束,黑走馬的音樂聲量突然熱切地轉大。

    年輕的司儀走到草地中央,第一個邀請新娘跳起了黑走馬。

    客人們也三三兩兩起身跳了起來。

     世上幾乎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傳統舞蹈,人人都能通過自己熟知的舞姿滿滿當當地獲取所需的歡樂。

    當哈薩克族的黑走馬孤獨地出現在世界上别的角落時,也許是黯然簡拙的,但在此刻,它出現在了這裡——在最恰當的地點與最恰當的氛圍之中,像河流吮納支流,像河流斷開瀑布,像河流彙入海洋——水到渠成地出現在這裡,出現在了此刻。

    于是,就再也沒有比它更恰當的舞姿了!人們展開雙臂,盡情勃發着身體的鮮活,滿場的舞者熱烈、深沉。

    男方家的婦女們走進舞蹈的人群中,為跳舞的女性贈送綢緞手絹。

    哎!連我和紮克拜媽媽也想去跳了,卻苦于沒舞伴邀約。

    媽媽急切又扭捏,我也心裡直癢癢,努力地按捺着,肩膀卻随着音樂輕輕扭動。

     不過這支舞曲隻持續了幾分鐘就結束了。

     跳舞的人群還沒完全散去,年輕的司儀又站到草地中間大聲宣布了一句什麼。

    立刻,斯馬胡力這家夥第一個跳了出來,大家便一起喊着他的名字,沖他歡呼。

    于是那個司儀大喊:“斯馬胡力!第一個是斯馬胡力!誰來?還有誰來?”很快,人群中又站出一個小夥子,大家再次歡呼,并一起擁上前緊緊圍住兩個人。

    我意識到摔跤比賽開始了!沒想到婚禮上還有這個節目啊。

    更令人吃驚的是,沒想到我家斯馬胡力這麼勇敢,這麼能出風頭!而且對于他的出場,大家反應并不驚奇,肯定是這家夥平時打架打出名氣了。

     我也擠進人堆拼命喊着他的名字歡呼起來。

    媽媽擠不進來,也站在外圍高興地大喊不止。

    現場每一個人都激動不已。

     斯馬胡力又瘦又高,對手個子不高,卻很壯實。

    兩人互相摟住對方,扯緊對方的褲腰,四隻腳交叉着緊緊抓地站定。

    待司儀一聲令下,就開始較勁兒。

    觀衆們仍然裡三重外三重地緊緊圍裹着兩個小夥子,大喊着兩人的名字鼓氣助威。

    圍觀的圈子小得剛好包住糾纏的兩個人,隻夠兩個選手來回轉身,若再緊一些,兩人就無法施展手腳了。

    這個圈子随着他倆步伐的移動而來回移動。

    圍那麼緊,也沒人害怕被推倒誤傷什麼的。

     一開始似乎是斯馬胡力占了上風,令對方踉跄不止。

    可惜我家這個大個子腿太長了,底盤不穩,突然形勢急轉直下,不知怎麼地就被掀翻在地,鼻子都摔破了。

    我連連歎息,媽媽也很失望的樣子。

     緊接着,又有另外一個小夥子大喊一聲,上前向勝利一方挑戰。

    但他也敗北了。

     有趣的是,大人們在這邊比賽,兩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另一邊也互相摟着腰像模像樣地較勁兒。

    于是又跟剛才揭面紗儀式時的情形一樣,害大家不知道該看哪邊才好。

     第三輪比賽開始之前,大家嚷嚷着要那個司儀參加,于是圍觀的圈子為他打開一個缺口,他脫了外套走進來。

    這兩個人都很壯實,個頭一般高。

    最後這場比賽最為精彩,雙方相持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結果。

    有人便宣布暫停,兩人松了松筋骨,調整了一下站姿和角度,再次展開搏擊。

    哎,真是激烈極了!連我這樣對摔跤從不感興趣的人都看得眼睛也不敢眨,随着圍觀人群的推擠左搖右晃。

    每當格鬥中的兩個人腳步不穩,向旁邊人群裡跌去時,大家便哄然向後躲閃,随即再次圍上前重新聚合成緊密的人牆。

    我被挾裹其中,頭頂上的呼喊聲浪潮般一陣比一陣緊急、猛烈。

    頭一個小夥子漸漸後勁兒不足,終于被掀翻在地,最終司儀勝出。

    比賽結束了,勝出者的獎品是一條漂亮的花氈,司儀的母親抱着它驕傲地走在人群裡。

    至此,婚禮儀式才算正式結束。

     對了,哈薩克的摔跤和拳擊這兩項運動都非常有名,哈薩克運動員常常在世界級比賽上取得名次呢。

    許多哈薩克家庭都會在最重要的房間裡懸挂本民族引以為豪的運動員的照片。

    崇尚英雄的年代仍不曾過去。

     儀式結束後,新娘就不見人影了。

    而新郎更忙了,一身嶄新地跑來跑去,不知又在忙些啥,但是隻要一有空,他就會坐在草地上大力擦皮鞋。

    此處比冬庫爾幹燥,加之一時人多,草地全踩破了,泥土翻出來,小路上厚厚的一層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