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們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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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上自己最喜歡的那盤磁帶;第二件事就是倒頭睡覺。

     媽媽有時也會就着錄音機裡的流行歌哼兩句呢。

    有時幹活累了,躺在花氈上閉目養神,我便悄悄關閉了音樂,誰知她突然驚醒般望過來,說:“聽吧聽吧,好聽呢!” 音樂填充着冬庫爾的閑暇時光,像是生活的潤滑油,令這生活的種種轉軸在轉動運行時更加順滑、從容。

     卡西每次去鄰居家借磁帶,都會着實打扮一番。

    另外,她每次借完磁帶,不是給弄壞了,就是霸住不還。

    奇怪的是,盡管這樣,大家還是願意借給她。

     許多個陰雨綿綿的岑寂午後,我和卡西就着一盤舞曲磁帶的音樂跳舞,跳黑走馬和月亮舞,還有各種輕松的哈薩克傳統舞步。

    我也教了她一些我知道的舞步。

    媽媽笑眯眯地看着我倆瘋來鬧去,催我們趕快喝茶,都涼了。

    我們大汗淋漓地坐下,一邊喝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亂七八糟的話題。

     卡西說,若是額頭和下巴長了痘痘,那是有人在思念自己。

    這時蘇乎拉來了,我扒開她的劉海,一大片痘痘。

    我們哈哈大笑。

    然而看到斯馬胡力臉上也有時,我們就做出詫異的樣子。

    這樣的臭小子,誰會思念他呢? 卡西臉上也有兩個,我指着其中一個說:“這是阿娜爾罕的。

    ”又指着另一個:“這是沙吾列的。

    ”然後左看右看,無比遺憾地搖頭:“沒有男孩的思念……” 她說:“豁切!” 在這個輕松悠閑的下午,女孩子全聚齊了,媽媽就趕緊出門,把氈房的世界完全留給年輕人。

     舞會是姑娘們無比關注的重大事件。

    大家一碰面,總會先交流一番各自掌握的有關舞會的最新情報,然後再讨論服裝問題,最後沒完沒了地練習舞步。

     連加孜玉曼這樣文靜害羞的女孩也為此表現出一定的熱切。

    她為自己不會跳舞而稍顯自卑。

    卡西在這方面無比熱情,她拖着人家硬要教,邊教邊嚴厲地呵斥:“不是這樣! 不對!錯!又錯了!……”吓得加孜玉曼永遠都沒能學會。

     鬧着鬧着,哈德别克來了,緊接着保拉提也來了。

    年輕人一多,快樂像煙花一個接一個不停彈射,爆裂出火花。

    大家東拉西扯,笑個不停,然後又一起跳舞。

     别看卡西平時毛毛躁躁的,跳黑走馬的時候,舞姿竟柔曼從容,手臂像藤蔓一樣舒展,意味深長。

    斯馬胡力則上蹿下跳,自個兒瞎高興。

    哈德别克也跳得蠻像樣。

    蘇乎拉則表現得非常生澀,而我一直以為她會跳得最好呢,因為她是個時髦姑娘嘛。

    加孜玉曼隻是随着音樂在花氈上走來走去,胳膊上下揮動,看上去可愛極了。

     舞會開始的前幾天,三個姑娘每天都要聚會好幾次,商讨大計。

     而舞會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們每天還是會聚到一起,孜孜不倦地談論那個夜晚裡的種種插曲,邊說邊你推我攘笑個不停。

    才開始,媽媽和我還會注意地聽,不時打斷詢問細節,時間一久,簡直跟親身經曆一樣熟悉了,便不再理睬她們。

    可她們還是津津有味地談論不休。

     蘇乎拉說着說着就扭頭用漢語對我說:“我們兩個嘛,跳舞的時候嘛,踩别人的腳,一會兒踩一腳,一會兒又踩一腳,後來他們都不敢請我們跳了……”邊說邊咯咯笑。

    這件事她已經跟我說了五六遍了。

     無論如何,去那麼遠的地方(那場分家拖依在二十公裡之外呢),總歸是辛苦的事。

    三個姑娘玩了一個通宵,清晨到家後一個個疲憊不堪,卻還得擠牛奶,趕羊羔,完了才能休息片刻。

     喝早茶時卡西興緻勃勃談論拖依上的見聞。

    媽媽仔細地聽着,然後沖我說:“李娟真是的!為什麼不去?今年夏天再也沒有這麼大的拖依了!” 我抱怨:“太遠了。

    ” 媽媽說:“喀吾圖都有姑娘過來呢。

    喀吾圖更遠,要走一天。

    你才兩個多小時的路就嫌遠!再說又不要你走,馬在走嘛!” 我不吭聲。

    何止因為遠啊,我還怕冷,還怕打瞌睡,還怕第二天休息不好,更怕年紀大丢人……再說我又是漢族,一個人出現在那樣純粹的場合,多多少少會感到孤獨和尴尬的。

    況且,都去了,第二天誰來幹活? 真羨慕這些姑娘們。

    莫非真是年紀大了?我深深感到自己不顧一切排除萬難地參加舞會的時代(十八歲在喀吾圖的時候)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終于決定,下場拖依舞會,說什麼也要去一趟。

     冬庫爾隻有三個姑娘,卻一點兒也不冷清。

    斯馬胡力和哈德别克兩個還嫌不夠,每當加孜玉曼或蘇乎拉家來了親戚,他們就撺掇卡西去探聽情況,看客人裡有沒有女孩子。

    要是有的話,會興趣大增地進一步刺探:對方穿什麼衣服,多大了,漂不漂亮,誰家姑娘,叫什麼名字……這還不算,還非得親自過去瞅幾眼不可。

    當然,瞅的時候,極力裝作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