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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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給我的錢還剩七八英鎊。

    我環顧四周,把鈔票卷成一小團,迅速彎下腰,偷偷把錢塞在女人頭後毛毯的一個褶縫裡,然後悄悄離開,仿佛自己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三點差一刻,我默默地爬上教師宿舍的樓梯。

    我的房間很整潔,井井有條。

    唯一的變化是那一大疊考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封信。

     我挑出一封從意大利寄來的信,首先打開來看,因為我想不出有誰會從那裡給我寫信。

     7月14日 薩克羅·斯佩科隐修院 蘇比亞科附近 親愛的于爾菲先生: 你的信已經轉過來了。

    起初我決定不給你回信,但是經過考慮覺得,如果我寫信通知你,我不準備參加讨論你希望我參加讨論的問題,可能更公平些。

    我對這個問題所做的是最後的決定。

     如果你不再以任何方式重新提出這一要求,我将表示十分贊賞。

     你誠摯的 約翰·萊弗裡爾 信寫得幹淨容易辨認,無可挑剔,但是内容全擁擠在信紙中央。

    如果這不是一封最後的僞造信件,我可以肯定寫信人性格古怪,愛整潔,可能處于某種隐居狀态。

    當我還在牛津念本科的時候,常常見到這種感情枯竭的年輕天主教徒,他們說話故作高雅,整天叽叽喳喳地談論諾克斯街和農場街。

     下一封信是倫敦一個自稱女校長的人寫來的,寫在地道的專用信箋上。

     朱莉·福爾摩斯小姐 福爾摩斯小姐曾和我們共事一年,當時她教古典作品,也給低年級學生上點英語課和《聖經》課。

    她很有希望成為一名優秀教師,為人十分可靠,工作認真,很受學生歡迎。

     我知道她當時很想從事戲劇生涯,但是聽說她要回來教書,我還是很高興的。

     我還要補充一點:她在我們每年的戲劇演出中是個很成功的演員,是學校基督教青年會的領頭人物。

     我熱情推薦福爾摩斯小姐。

     這封信寫得很有趣。

     現在我打開從倫敦寄來的另一封信,裡面是我寫給塔維斯托克保留劇目輪演劇團的信。

    有人用藍鉛筆在信箋底下潦草地寫下了朱恩和朱莉·福爾摩斯的代理人的姓名,盡管做得不耐煩,但還是嚴格按照我的要求辦。

     接着是一封澳大利亞的來信,裡面有一張黑邊印刷卡片,當中一行空白處供寄信人填寫姓名。

    名字寫得很差勁,像孩子寫的。

     願她安息吧 瑪麗·凱利太太 感謝你為她不久前不幸去世 發來吊唁信 最後一封是安·泰勒寄來的,裡面是一張明信片和一些照片。

     我們發現了這些東西。

    我們想,你可能會想要一份複制品。

    我已經把底片寄給凱利太太了。

    我理解你信中所說的話,我們大家都有各自不同的責任。

    我認為,艾莉森一定不喜歡我們太傷心,因為現在傷心也無濟于事了。

    我迄今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我不得不為她收拾全部東西,你可以想象那是一番什麼情景。

    當時似乎沒有必要那樣做,我睹物傷情,不禁又哭起來。

    好了,我想我們都不要再為此事傷心了。

    下星期我要回家,我會設法盡快去看望凱利太太。

     安 八張質量欠佳的快照。

    其中五張照的是我或景物,隻有三張有艾莉森。

    有一張照的是她跪在長疖子的小姑娘身邊看她,另一張是她站在俄狄浦斯十字路口,第三張是她和帕納塞斯山上的趕驢人在一起。

    十字路口那一張她最靠近攝影機,笑得很坦率,有點像男孩,最能體現她的誠實……她是怎樣評價自己的?粗俗,俏皮的坦率。

    我還記得我們在車裡的情形,我對她談我的父親,因為她誠實,我隻能對她那樣講,因為我知道她是一面不會撒謊的鏡子,她對我的興趣是真的,她的愛也是真的,那是她的最高美德,永恒的真實。

     我坐在桌旁,凝視着她的面孔,凝視着被風橫吹在她前額上的那一縷秀發。

    當時風就是那樣吹的,頭發就那樣橫在前額上,似乎仍在眼前,但永遠消失了。

     我充滿了悲傷,無法入睡。

    我把信和照片都放進一個抽屜裡,又走到室外去,沿着海岸漫步。

    在遙遠的北邊,隔海相望的地方,有一處低矮叢林着了火,紅寶石般的火苗正向着山裡延伸,那火就像從我心裡燒過一樣。

     我到底是什麼東西?跟康奇斯對我的評價差不離:無數錯誤文學構思的總和。

    我抛棄了審判中使用的多數弗洛伊德式術語,但是我一生不懈地努力想把生活化為小說,把現實排除在一邊。

    我一貫以第三者的角度對自己進行觀察、傾聽,給自己的行為優劣打分。

    我乞靈于一種神,他像小說家,像一個人物,有能力取悅他人,有受冷落的敏感,有使自己适應“小說家——神”任何要求的能力。

    這種類似螞蟥的超我變種是我自己創造、培育起來的,但是有了這一束縛之後,我一直無法自由行動。

    它不能保護我,反而對我形成一種壓迫。

    現在我明白了,可是太遲了,人已經死了一個。

     我坐在海岸上,等候曙光從灰蒙蒙的大海上升起。

     難以容忍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