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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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人哈哈笑了,說:“你怎麼不說我上了天堂,娶的是仙女呢。

    ” 女主人“呸”了一聲,說:“你哪有那造化!你隻配給我當個廚子!” 她的話大約提醒了男主人在家中的角色,他“啊”了一聲,說:“我得撈手抓羊肉了,要不煮過了!”說完,提着腿趕緊回竈房。

     他們滿懷愛意的鬥嘴讓我更加思念曲信使。

    棗紅馬的主人大概看出我有些惆怅,問我:“你從哪兒來?” “齊齊哈爾。

    ”我說,“剛從滿洲裡開完會。

    ” “那怎麼從這兒往回走?繞路了啊。

    ”他說。

     “我要去巴爾圖辦點事。

    ”我說,“汽車壞在半道上,就在這兒歇腳了。

    ” 他“噢”了一聲,垂下頭來。

     我問他:“你去哪兒?” “綽爾。

    ”他說。

     我們的手抓羊肉好了。

    它盛在一個青色的搪瓷盆中,冒着熱氣呢。

    我對同氈房的人說:“要不咱們也端回去吃?” “好。

    ”他說。

     于是,女主人幫着我們,把酒菜拿到氈房。

    月亮還沒升起來,草原好像讓夜這張黑手給抹髒了,烏蒙蒙的。

    我付了菜錢,那人付了酒錢。

    女主人收了錢要離開時,那人又掏出五塊,說是喝酒缺不了火這個夥伴,他得把柴草錢付了。

    女主人擺了擺手說:“今兒過節,我正愁沒月餅送你們呢,就送點牛屎餅給你們燒吧!” 她的話把我們逗樂了。

     那人抱了幾個牛屎餅進來,放進火塘,熟練地生起火來。

    氈房裡有馬燈,可有了火,就不用點燈了。

    牛屎餅燃燒得很斯文,無聲地發出暗紅的光,不像稭稈和劈柴,着起來轟轟烈烈的。

     我們圍着火塘開始吃喝了。

    我吃手抓羊肉的時候,離不開韭菜花,蒜泥等調料,那人呢,隻是蘸少許的鹽,他說羊肉像我那麼個吃法,鮮味都糟踐了。

    他說在家裡吃手抓羊肉,他連鹽都不蘸,那樣更加妙不可言。

    出門嘛,騎了一天的馬,出了一身的汗,要補充點鹽了。

    我便問他從哪裡來?他說:“輝河。

    ”說完,便悶頭喝酒了。

     “我叫王子和。

    ”我說,“我老婆叫我‘王拖拉’,您呢?” “阿爾泰。

    ”他說,“我老婆是個啞巴,從沒叫過我的名字。

    她年輕的時候,喜歡用石子叫我。

    要是石子朝我飛來了,那就是她吆喝我呢。

    這幾年她病倒了,就搖馬鈴叫我。

    ” 阿爾泰告訴我,他有兩個孩子,大的叫朵雲,出嫁了;小的叫朵卧,是個男孩,二十歲,跟他放牧。

    他問我:“你有孩子嗎?” “還沒有。

    ”我說。

     “得要孩子呀!”阿爾泰說,“一個家要是沒有孩子,就像草原上沒有牛羊,空落啊。

    ”他放下酒杯,說是要看看他的馬,起身出去了。

     牛屎餅因為摻雜了煤渣,很經燒,半個小時了,還沒有燒透,所以它們的臉看上去半青半紅的。

    火塘邊的食物,全都被鍍上一層微紅的光,白蘑成了黃蘑,杯中的白酒也被映成琥珀色的了。

    我想月亮大約快出來了,便起身出了氈房。

    果然,東方已經冒出了一點紅。

    那對青年男女,相擁着站在他們的氈房外面,等待月亮升起。

     秋天的草原之夜帶着股寒露的氣息,我穿着絨衣,還是覺得身上陣陣發涼。

    想到酒能暖身,便回氈房取酒,等我捧杯出來的時候,月亮已經冒出了一道彎曲的金邊,活潑得像是一條遊動的金魚。

    這條金魚越遊越自在,頃刻間,它變肥了,成了一條大魚,月亮探出頭來了。

    我朝地上淋了幾滴酒,算是祭月了,然後才把酒送入口中。

    想必這酒被月光勾兌過了,一股說不出的芬芳在肺腑間蕩漾。

    而我祭給月亮的酒呢,大約它也欣享了,那半輪月亮一副微醺的模樣,臉頰邊抹抹嫣紅。

     月亮一旦露了頭,就像新嫁娘上了花轎,雖然也羞怯着,但卻是喜洋洋地出了閨門了。

    很快,半個月亮變成了大半個,草原上光影浮動,那股陰郁之氣全然不見了。

    月亮升騰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眼見着它越來越高、越來越圓,終于,它撐不住自己的豐腴了,“騰——”地一聲,與大地分離,走上了天路之旅。

    新生命的降臨總是伴随着哭泣,月亮也一樣,它脫胎換骨的那一刻,臉頰濕漉漉的。

     草原被這盞舉世無雙的神燈點亮了。

    我覺得它的氣息都變了,有股微甜的味道,看來月光把它身上的寒露驅散了。

    我覺得身上溫暖了,特别想像馬兒一樣在草原上撒個歡兒,但我又怕踏碎了這大好的月色。

    正感慨着,背後傳來馬蹄聲,阿爾泰策馬過來,吆喝我:“兄弟,帶你去草原上遛遛吧!”未等我答應,他已經下馬了,身手是那麼的敏捷。

    我連忙把杯中酒幹了,将酒杯送回氈房,由他扶着上馬。

     這馬實在剽悍,我的腿跨在它肚腹上,就像一雙蕩在水面的槳,下面的水是深不可測的。

    阿爾泰随之躍到馬上,在我身後牽住缰繩。

    他對我說:“你不用害怕,天駒從不欺生,不會把你颠下來的。

    它快起來像旋風,慢起來就是一輛老爺車。

    ” 我們走向草原了。

     站在地上,覺得月亮就是一枚仙女們縫制時光用的金頂針,遙不可及;上了馬呢,卻覺得它近在咫尺,恍如擺在桌前的一面鏡子。

    天駒一入草原,就朝東方走去,好像想幫着我們,把那銀盤似的月亮摘回來,盛手抓羊肉。

    天駒大概怕自己的蹄子驚着了草的魂兒,微垂着頭,走得小心翼翼的。

    開始時我有些緊張,連頭都不敢歪一下,漫步了十幾分鐘後,我膽子大了,可以放松地看月亮了。

     月亮已經把初升的羞紅褪去了,它通體金黃,像是被蜜腌了千年萬年。

    阿爾泰對我說,他哥哥曾經說過,月亮裡也舉行廟會,每月的陰曆十五,月圓的日子,廟會就來了,這一天月亮裡是最熱鬧的。

    阿爾泰輕聲對我說:“不信你仔細瞧瞧?” 果然,月亮裡影影綽綽的,仿佛有樹,有河,有橋,有人,有房屋,有車馬,有杯盤碗盞,有琴,有風中獵獵舞動的幌子,甚至有笑語和吆喝聲,那裡真的好像在舉行廟會啊。

    我不由得對阿爾泰的哥哥産生了好奇,問:“他是做什麼的?” “喇嘛。

    ”阿爾泰歎息了一聲,說:“他走了好多年了,興許他現在正在月亮裡趕着廟會呢。

    ” 我聽他的語氣有些傷感,就讓他催馬快走,我想飛馳的速度會像閃電一樣,擊落他心底的陰雲的。

    阿爾泰勒緊了缰繩,“嘿——”了一聲,天駒昂起頭,“咴——”地回應了一聲,向着前方奔跑起來。

    先前的草原在我眼裡是靜谧、安詳的,現在它卻突然變成一片漲潮的海了,我眼前的月光化作了湧動的波浪,層層地向我湧來,拍打着我,那麼的濕潤,那麼的溫柔,我落淚了。

    什麼叫“喜極而泣”?我懂了。

    阿爾泰大約聽見我的哭聲了,他松了缰繩,天駒慢了下來。

    它真是匹好馬啊,這通奔跑,并沒讓它氣促,我隻是覺得夾着它肚腹的雙腿熱燎燎的,好像它也剛喝了一頓烈酒。

     天駒停下來,月光卻沒有停下來,它們仍然在草原上流轉着。

    阿爾泰跳下來,像對待一個孩童似的,将我抱下馬。

    天駒将頭偏向我,大約想看看,剛才是誰在它身上灑淚?我這才看清,它的眉心處有道白,像是一彎水,明亮活潑。

    我伸手撫摩了它一下,它動着四蹄,感恩似的叫了兩聲。

    阿爾泰讓我先回氈房,他要将馬牽回馬廄。

     牛屎餅燒成了一汪紅,我把盛着手抓羊肉的托盤放到火上。

    很快,羊肉就吱吱叫了,蹿出香氣。

    待阿爾泰返回,我已将酒菜都熱了一遍。

     我們繼續吃喝。

    經過月光的沐浴,我的脾胃溫和了,對辛辣的調料不那麼依賴了,我也能僅僅蘸一點點鹽、就品嘗出手抓羊肉的鮮美了。

    我們幹了一杯酒,為月亮,為草原,為天駒,為氈房的這個夜晚。

     我感動地對阿爾泰說:“這是我過得最美的中秋節了。

    ” 阿爾泰說:“要是在我們家過,你會覺得更好。

    輝河的濕地太美了!那兒的草好,水好。

    到了春天,蓑羽鶴、白天鵝、灰背鷗都飛回來了,鳥兒在水草中撲棱着,你的心啊,跟喝了酒似的,醉了!” “那你過節怎麼不和家人在一起?你騎馬去綽爾有急事?”我問。

     他歎息了一聲,說:“我跟人約好了,這是去賣馬啊。

    ” 阿爾泰的故事,就從馬開始講起了。

     我們家原來在烏拉蓋,我和哥哥都出生在那裡。

    我父母是牧馬人,他們很相愛。

    我哥哥十三歲、我八歲的那年初冬,母親趕着馬群過烏拉蓋河,河水結了冰,但沒有凍實,母親走到河心時,冰裂了,她掉進冰窟窿,淹死了。

    從那以後,父親就變了個人似的,他酗酒,脾氣暴躁,喝多了不是鞭打馬,就是打我們兄弟。

    媒人給他介紹女人,他連看也不看,隻是說“我就喜歡掉進冰窟窿裡的那個啊”,說完就哭,所以沒有哪個女人願意進我們家。

    我和哥哥破衣爛衫的,跟叫花子一樣。

    那時我們最怕的就是過年,父親會抱着酒壺,帶着母親活着時愛吃的東西,跑到她的墳上,跟她一起守歲。

    我和哥哥就得去墳地把他找回來。

    有一年春節,我們把他找回來後,半夜他又出去了。

    等我們一覺醒來,發現他不在,去墳地找,他已凍僵了。

    他落下殘疾,凍掉了兩隻腳,從此後隻能待在氈房裡了。

    他的精神變得不正常了,不是哈哈大笑,就是嗚嗚痛哭。

    有時一頓能吃掉一個羊頭,有時三天也不喝一口水。

    父親成了這樣了,家就得靠哥哥了。

    有一年春天,牧區的馬得了傳染病,眼看着馬一匹匹倒下,哥哥哭着拉着我的手說:“阿爾泰,母親說死就死了,父親說瘋就瘋了,馬說瘟就瘟了,人世間的苦太多了,我不想受這樣的苦啊!”他的話使我疑心他要自殺,我吓哭了。

    我不知道,那時他已作了出家的打算了。

    母親去世五年後,父親死了。

    有一天深夜,父親從氈房爬出來,用一條繩子,一端系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端拴在馬身上。

    他用鞭子狠狠地抽馬,馬拖着他跑起來,把他活活勒死了!雖然馬是無辜的,但從那以後,我見着馬,說不出的憎恨啊! 阿爾泰說到這裡,有點哽咽,他出了氈房,取了兩個牛屎餅,把它們添到火塘裡,跟我對飲了幾口,心境平複了,接着講他的故事。

     父親去世後,我和哥哥離開烏拉蓋,到阿爾山投奔伯父去了。

    伯父原來在根河一帶做皮貨商,專收山林裡的鄂倫春和鄂溫克人獵獲的皮毛——貂皮、鹿皮、狐狸皮、灰鼠皮、狍皮等等,所以他的家底子殷實。

    伯父在阿爾山開了家客店,我和哥哥去了以後,就在店裡當夥計。

    哥哥下廚,我管理馬廄。

    這樣,我跟馬又打上了交道。

    馬很怪,它的脾性往往跟主人相随。

    隻要你看到來的客人一臉橫肉、吆五喝六、挑肥揀瘦的,那他的馬也難伺候,你得小心對待着,别讓它一蹄子給踢着;要是來的客人滿面溫順、話語謙和、粗茶淡飯都不計較,那他的馬也是溫馴的,你不拴它,它也不會溜了。

    我那時十來歲,父親的死對我的刺激太深了,所以無論好馬壞馬,我同等對待,把它們牢牢拴着,用草棍捅它們的屁眼,要不就捏一粒鹽塞進馬的眼睛裡,讓它們嘩嘩流淚。

    馬被我折磨得亂跳時,我心裡痛快極了。

    我的惡習,終于被哥哥發現了。

    有一天晚上,客人要吃烤全羊,伯父拖了一隻活羊在竈房前宰殺,哥哥聽不得羊臨死的叫聲,更聞不得血腥味,就躲到馬廄來,正好撞見我把捉來的螞蟻往馬的鼻孔裡塞呢。

    哥哥見了,打了我一巴掌,說:“阿爾泰,你這樣幹,是給自己積攢罪孽啊。

    ”我說:“我想媽,也想爸,我恨馬,我們為什麼要靠它們活着呢?”我哭了,哥哥也哭了,他邊哭邊說:“馬一輩子讓人騎着,挨着鞭子;羊一長肥了,就得被人宰了吃肉了,阿爾泰,它們比人可憐啊。

    ” 第二天早晨,哥哥不見了。

    伯父騎着馬,把阿爾山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都尋遍了,也沒能找到他。

     哥哥失蹤的那幾年,隻要客店來了人,伯父就跟他們打聽哥哥。

    那時我已經去牧區小學上學,伯父說将來不管幹什麼,總要識點字。

    我早過了上學的年齡,學習在我眼裡是個苦差,不如在馬廄有趣,所以隻混了兩年,學了沒幾簍字,又回到客店了。

    那時很多地方在鬧饑荒,吃不飽的人多了。

    客店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南來北往的人大都面黃肌瘦的,馬都成了公家的,不讓私養了,伯父一天到晚唉聲歎氣的。

    忽然有一天,客店來了一個老主顧,他跟伯父說,春天的時候,他到阿穆古郎的甘珠爾廟去趕廟會,在大殿見到一個年輕的喇嘛正在給佛龛添燈油,從側面看很像哥哥。

    他當時正跪着磕頭,想着起來後一定跟這個喇嘛說說話,套問一下他的來處。

    可等他起身後,喇嘛已不見了。

    伯父聽了房客的話後,一拍大腿,說:“這人失蹤了好幾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我當初怎麼就沒想到他出家了呢?他要真當了喇嘛,也是我們家的造化啊。

    ”伯父當即打點行裝,領着我去阿穆古郎。

    第二天晚上,我們到了那裡。

    山門已經關了,我們找了家客店住下。

    轉天一早,伯父帶着我直奔寺廟。

     甘珠爾廟是座古廟,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了,它還有個名字,叫“壽甯寺”,是乾隆皇帝賜的名呢。

    這廟建得跟宮殿似的,很漂亮。

    伯父囑咐我,一會兒見了開門的喇嘛,要低下頭,以示尊敬。

    進了廟裡不能踩門檻,不能大聲說話,更不要吐痰,說佛門是清淨之地。

     我們沒有料到,打開朱紅山門的正是哥哥!剃度後,他看上去清瘦了許多,他穿着僧衣,原來眉宇間的愁雲不見了,面色紅潤,目光平和。

    伯父見了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哥哥面前,說:“這下我死了有臉見你爸爸去了。

    ”哥哥早已不叫原來的名字了,他給自己起了個法名,叫“塵安”。

    哥哥看着我們,既不悲,也不喜,他扶起伯父,請我們去了齋堂。

    吃過齋後,他領我們在寺裡逛了逛。

    我還記得,那是夏天,蚊子很多。

    蚊子落在我臉上時,我就“啪——”地一下将它拍死。

    而哥哥呢,他隻是用手輕輕把蚊子拂去。

    我知道,我和哥哥之間已經隔着一條大河,我在這岸,他在那岸了。

    伯父問哥哥吃齋吃得慣嗎,在寺廟裡辛苦不辛苦?哥哥說,吃齋飯就像久病初起的人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那種甘甜是說不出來的。

    在寺廟裡,無論做什麼都有興味,怎麼會覺得辛苦呢?他叫我們不要再惦念他了,趕快回阿爾山吧。

    說完,給我的手腕戴上一串菩提珠,就去大殿念經去了。

    我到底年少些,一見哥哥撇下我們說走就走了,就哭了。

    伯父對我說:“阿爾泰,不許哭,出家人都是有慧根的,你哥哥造化比你大,你要是哭,就為自己哭,為你哥哥,你該笑啊。

    ”可我哪笑得出來呢。

    回阿爾山的路上,我看着什麼都覺得沒意思,綠草在我眼裡成了枯草,遠方的勒勒車在我眼裡就是遊動的毒蛇,每看到一條河,我都覺得河裡流動的是尿水,想吐。

    我難過啊,我沒了父母,就這麼一個哥哥,他還出家了,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從那以後你就再沒有見過哥哥?”我急切地問。

    阿爾泰歎了一口氣,撥了撥火,吃了兩口白蘑,把故事推向了高潮。

     我不是說了嗎,那些年鬧饑荒。

    從甘珠爾廟回到阿爾山後,一到吃不飽的時候,我就想去哥哥那裡。

    我十七歲的那年,是六月份,我把一張字條留在馬廄,告訴伯父我已是大人了,要離開阿爾山了,請他不要出去尋我。

    我搭了一輛過路車,去找哥哥了。

    我不知道,喇嘛到了夏天,會“雲遊”。

    我去的時候,哥哥恰好去西北的寺廟了。

    寺廟的住持聽說我是塵安的弟弟,就收留了我。

    寺廟周圍開墾了一塊地,喇嘛吃的菜,多半是自己種的。

    我每天在田裡幹活,挑水澆地,除雜草,捉害蟲,菜地被我侍弄得很好。

    夏末哥哥雲遊歸來,先是給伯父寫了封信,告知了我的下落,然後把我介紹給一個姓胡的漢族人,他是個居士,在阿穆古郎做中醫,哥哥讓我跟他學醫,說是做醫生能為人解除病苦,行善積德。

    我在那裡幹了兩年,就受不了了。

    我不喜歡聞湯藥味,辨别不清山上的那些藥材。

    針灸在我眼裡比在戈壁掘井還難,把脈呢,跟探寶一樣,哪把握得準呢? 我沒有跟哥哥告别,就逃離了阿穆古郎,到輝河來了。

    畢竟是牧馬人的後代啊,我本能地又幹上了這一行。

    輝河的牧場很肥沃,馬長得壯。

    我所在的牧場是旗裡最好的,那裡的人對我很好。

    我喜歡放馬。

    夏天的晚上,我們會把馬群趕到用柳條栅欄做的“圍子”裡,圍子設在草原的高處,通風好,馬群不容易受蚊蟲叮咬,暴雨來了也不會受氣。

    我們在圍子邊燃起一團火,這樣狼就不敢來侵犯馬了。

    吃過飯後,放馬人喜歡唱歌,他們唱的不是酒歌就是情歌,這兩種歌聽了都讓人醉。

    我在輝河待了三年後,覺得戀它戀得很,這輩子離不開這地方了,就想探望一下親人,把我的想法告訴他們。

    我先到了甘珠爾廟看哥哥,然後從那裡回到阿爾山看望伯父。

    伯父能原諒當年哥哥的不辭而别,在他看來那是一場壯舉;可是對我的突然離去,他不能理解,他拍着桌子沖我吼:阿爾泰,伯父虐待你了嗎?我對伯父說,我跟哥哥一樣,找到了自己想待一輩子的地方,伯父該為我高興啊。

    他聽了這話後,跑到馬廄哭了一場,算是還認我這個侄子。

    我最後到的地方是烏拉蓋,我去父母的墳上磕了頭。

    走了這一圈,回到輝河後我的心就踏實了。

     我總以為哥哥最後的歸宿是甘珠爾廟,他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