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刑天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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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淺墨心中一直在猶豫着:要不要去警告稱心? 可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在這場儲位之争中卷入得太深了。

    皇權儲位對于他來講本來并不重要,他在意的是那場争鬥裡面關聯的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人。

     ——但他們并不彼此在乎,奈何? 他望着夕陽下的長安城,灰色的宮城上,朱紅色的城樓欄杆之間,金粉輝煌,檐牙高聳。

    那落日的餘金透過飛檐一角,照在城牆上,把金光與灰色奇異地摻和在一起。

     ……那是……金灰色。

     李淺墨終于明白,長安城在自己心底到底是什麼顔色的了,灰塵百坊,金粉九衢,那真是一種奇異的組合。

    他心裡忽又升起那種又荒涼又堂皇的感覺。

    這一次,卻是為了稱心。

     ——難道所有人的生命,到頭來都是這樣又荒涼又堂皇着? 肩上忽伸過來一隻手,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一下。

     李淺墨一回頭,卻看到了謝衣。

     隻聽謝衣淡然笑道:“我正在找你。

    ” 說着,他望向李淺墨适才望過的宮城,微笑道:“很堂皇是吧?” “也很荒唐。

    ” 李淺墨低聲地說。

     謝衣詫異地看了李淺墨一眼,望着宮城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很欽佩你住在裡面的那個叔叔的。

    ” 李淺墨不由一怔,這不像那個出身于江南王謝之族的烏衣子弟說的話。

     卻聽謝衣道:“自從晉末八王之亂以來,五胡亂華,漢人自秦漢以來的盛世就此終結。

    永嘉南渡之後,漢人更是元氣已失。

    其後曆經梁陳,我本以為,漢人的氣數也就要終結于此了。

    沒想到……卻是你家那些血統不純的長輩重開了漢族這一脈的生氣。

    ” 他笑了笑:“别怪我說你們李姓皇族都是雜種。

    想想你祖輩的名字,李初古拔,那确實不是漢人的名字,怎麼聽怎麼脫不了鮮卑的幹系。

    但血統算什麼,我在意的,是那點兒……文明。

    那才是千百年來,一代代生民胼手胝足,好容易積累下來的一點爝火。

    ”說着,他笑望向宮城,“如不是這樣摻雜的血統,料來也無這等海納百川的魄力。

    百王孫之宴你也算參加過了,不過,你真的以為,他們尊你叔父為天可汗,就都已甘心臣服于他?” 李淺墨猛地想起前幾日在玄武門城樓,有人要刺殺李世民之事,不由搖了搖頭。

     卻聽謝衣道:“不錯,那夜玄武門之事,就是他們幹的。

    你知不知道,現在就在這個長安,卻有一個隐秘的結盟,盟中都是天下高手,個個都是真正的一流好手,他們聯合為‘刑天盟’,欲加天子以刑。

    那日玄武門城樓刺殺之事,就是他們的傑作。

    其盟中好手,據說出身頗雜,有柔然、月氏、吐蕃、薛延陀乃至高麗的頂尖高手,他們雖各不相服,但都以擾亂李唐天下為共同目的。

    五胡時代的盛事在他們記憶裡終究猶未磨滅。

    ” 然後,他淡淡地加了一句:“就在昨晚,他們殺了許灞。

    ” 雖說謝衣的口氣那麼淡定,李淺墨心中卻似炸響了一個雷。

     殺了許灞——那個天子身邊三大護衛頂尖高手之一? 怎麼可能,就是在昨晚,自己還見過了許灞。

     隻聽謝衣淡淡道:“是在許灞回家的路上。

    現場我去看了,向許灞出手的,最少有四個人。

    四個人的功力,較之于我,隻怕都隻高不低。

    何況,那算計極為精密,無論是四人出手的次序,還是地點。

    死在這樣的陷阱中,許灞也可謂不冤了。

    ” “今早,有人發現了許灞的屍首——這麼說其實不确切,因為,他的頭已不見了。

    ” 許灞的頭居然會為人割走! 李淺墨心中猛然氣血一湧:鐵血長安,沒錯,這個長安城,果然是鐵血的。

     隻聽謝衣淡淡道:“所以,我找你是想要你幫一個忙。

    ” 他垂下了眼。

     “說起來,許灞其實還算是我的一個朋友。

    雖然多年不見,相見也無餘言,但當年鎮江之畔,金山之上,我們一起喝過酒,還論過劍。

    那還是在我年少輕狂的年紀。

    ‘贈秀才從軍行’那套劍法就是在那場酒中悟出來的。

    雖僅隻樽酒相逢,卻讓我此生難忘。

    ” 說着,他忽望向李淺墨的眼,眼中笑笑地道:“怎麼,你願不願意幫我個忙,陪我去搶回許灞的頭?” “若要他們要以許灞的人頭做酒杯,那這杯酒,除了我,還沒誰配飲!” “若我死了,你把我的頭帶回來。

    也免他泉下長歎,枉與我相交一場。

    ” 長安城外蕭何寨。

     ——蕭何寨上,一所破殿。

     ——破殿之内,一個人頭。

     那人頭豹眼環睜,須眉如戟,可以想見其生時之威武雄壯,可這時、卻這樣地被置于一個破爛的案頭。

     李淺墨沒看到這人頭時,還難以相信謝衣的話。

     許灞死了? ——他怎麼會死,在長安人看來,自秦王登基,如覃千河、袁天罡、許灞者輩,都已一步登天,都已如不朽的傳說。

     可他真的死了。

     李淺墨不由偷眼去看謝衣。

     謝衣的眼神總是淡然的,可淡然中,卻掩藏着那麼多無人能解的深情。

     他看着許灞人頭的神情很專注,像是都沒有看到那殿中其他的人,像在多年之後,重又回想起了當日金山之上夜飲狂歌時的情景。

    在這種時空的交疊中,以一種他獨有的深情,望向一個故人的頭顱。

     他們這時隐身樹梢,隻聽他低聲道:“灞兄,黃泉滋味,果真如那一夜我們痛飲通宵時所做的猜測?那日所言不錯,果然是你先死!你生平未負然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