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玄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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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門就在長安城宮城北面。

     長安城北是一片開闊地,這裡沒有居民,沒有外廓城,附近十數裡内俱屬皇家禁苑,嚴禁閑雜人等出入。

     夜寂寂,已近三更,玄武門青黑色的城樓方硬地伫立于天地間,周遭的城堞一垛垛的,威嚴肅穆,城樓上懸挂着一盞紅燈。

     “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李淺墨猛地想起兒時聽過的歌謠。

    小時候他所想象的天子就是這個樣子,被種種神獸環護其中,“何者居中,載德厚土……”那個城樓上的人因為站在城樓上,顯得甚至比整個長安城都來得高大。

     他知道他即将見到的會是誰:那是他的叔父李世民。

     許灞沒有帶他直赴玄武門,而是先把他帶出了城外,這樣兜了一個圈子後,才來到了城北的所在。

    所以他現在是站在城外面看這個玄武門。

     李淺墨明白許灞為什麼會這麼做:如果從城裡直赴玄武門,許灞勢必要帶他穿越整個宮城。

    而以自己現在的身份,顯然還沒有資格進入宮城。

     可為什麼是玄武門?李淺墨不由好奇地想:也許李世民認為這兒是他們叔侄之間的心結之所在?想到這兒,李淺墨不由暗自哂笑:可為什麼不是雲韶宮?也許,那才是他們真正的心結之所在。

     玄武門城樓越來越近了,腳下踩着的,或許正是他生父當年的濺血之地——當日秦王挽弓引箭,于玄武門外連射自己的兄弟李建成與李元吉于馬下,從此一飛沖天,位尊九五。

    今日,自己又要在玄武門谒見這位叔父了。

     李淺墨雙眼直盯着前面,隻見此時,三更半夜的,玄武門城下忽傳來一陣詭異的“吱呀”之聲,卻是那扇厚達尺餘的城門竟于這深更時分,被拉開了。

     望着那黑黝黝的,似乎深不可測的門中甬道,李淺墨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宿命感,仿佛那看也看不透的門洞竟像是他有生以來,一直害怕卻不得不面對的宿命。

     “解劍!” 城門洞口内,忽閃出了一個人影。

    那人一身侍衛裝扮,開口即沖李淺墨喝道。

    李淺墨愣了愣。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人一伸手,已向他臂上扣了過來。

     李淺墨不由一怒,解腕手一托一避,已讓開那人攻勢,左手一托,架住那來人胳膊,隻要伸手一扭,怕不就要将那人手臂擰得脫臼。

     他凝目望向許灞,眼中滿是怒意。

    卻見許灞沉吟了下,望着自己,靜靜地道:“解劍。

    ” 李淺墨心下一沉,連他也這麼說! 眼見同伴受制,轉眼間,城門内又冒出十餘名侍衛,他們排成個雁陣形,拖着刀,山一般向李淺墨壓來。

     李淺墨忽然哈哈大笑,不知怎麼,他忽然想起了羅黑黑,得“親近天顔”者,輕則解劍,重則去勢,天顔果然虎威難犯。

    可這把劍,是肩胛的!當年,肩胛曾手持此劍,一路飛騰,連過十數道宮牆,直逼李世民于明德堂内,就是為了解救自己。

    自己再不成材,怎甘于束手解劍,然後屏着雙手,一步一步,朝拜般地踏着台階,去拜會那個曾殺父囚母的仇人? 這麼想着,他身形慢慢地退後。

     跟上前來的那十餘名侍衛他并不放在眼裡,可許灞那淵渟嶽峙的氣度卻不能不讓他心驚。

    當日,兩人于西州募之會上也曾交手,李淺墨對許灞的功力至今猶思之心驚。

     果然,許灞的一雙虎目已盯上了自己。

    李淺墨忽一聲長笑,身子一躍而起。

    他舍城門而不入,仗着羽門的絕世輕功,竟要在外圍城牆上強渡。

    許灞哼了一聲,一伸手,已向李淺墨抓來。

     可今日之李淺墨,已非當日西州募時初出茅廬的李淺墨。

    隻見吟者劍光芒一閃,許灞大意之下,也不得不收招暫避,隻覺抓出的五指俱都在李淺墨吟者劍的鋒芒之下。

    卻見李淺墨身形騰起,捷如猿猱般向城頭蹿去。

     宮城城牆雖結構嚴謹,但也做不到平滑如鏡,終有磚石縫隙處可以借力。

    李淺墨手指如鈎,兼之以足蹬踏,上此城樓,卻也如履平地。

    那城高數丈,待離城頭不過丈許之地,李淺墨腿上加勁,仗着硬練來的腰腿之勁,身形一彈,已如彈丸般飛躍而起,直上城樓。

     城堞裡忽然冒起一片刀光。

    李淺墨早就有見于此,騰身之時,已抽得吟者劍入手,隻聽得一陣叮當細碎之聲,他已破刀網而出,直向城頭落去。

    他還未落地,就見城頭上的侍衛們第二波攻擊已經準備好。

    卻聽得城樓上忽傳來一個聲音:“随他帶劍吧。

    ” ——“朕也頗想一見那吟者劍的風采。

    ” 李淺墨一揚頭,卻見城樓頂上,那盞紅燈之側,端凝地立着一個身影。

    夜的黑色更加重了他身形的厚實,這是李淺墨第二次見到李世民,可也是第二次強烈地感到所謂“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并非一般谀聖的虛文。

     他身形一彈,再度向城門樓上躍去。

     “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 城樓上那人望着立在城門樓一角的李淺墨,沉吟道。

     隻見李淺墨一身長衫,修竹般靜立,氣宇凝甯,風神清朗。

     “你不像建成的兒子。

    ” 觀望良久,李世民終于開口評判道。

     ——不像最好。

    李淺墨再次感到,自己并不想做什麼皇族李家的人。

    可不知怎麼,每次面對這個叔父時,他心中都覺得五味雜陳,總忍不住泛起那種又堂皇、又荒唐的感覺:四顧天下,海晏河清,有叔如此,可謂堂皇。

    可他偏又是自己殺父囚母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