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春衫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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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了,自去與各國王子應酬笑語。

     李淺墨獨立在那裡,似乎什麼都沒想,又似乎想起了很多。

    好久之後,才驚覺,亭邊之人,不隻有他,似還有些别的什麼人。

    聽其氣息,斷非魏王府中之仆傭,而像個個都是高手。

     他一回頭,卻見一個碧眼虬髯的矮小胡人就坐在亭柱邊上,他懷裡抱着個大大的琵琶琴囊,怔怔地望着那碑上之字,仿佛怎麼看也看不清楚一般,一隻手使勁地揪着自己的頭發。

     ——賀昆侖! 李淺墨萬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自己當年為了追蹤肩胛,見到的這個怪人。

     他目光向後一掃,卻見不遠的梅樹邊上,一個僧人身姿妖豔,也自靜立在那裡,遙遙地看着亭中。

     那是——善本! 他居然也來了。

    記得肩胛當年還叫過他的另一個名字“紅牙”。

    這時,他才注意到亭後地上被太陽映出的一道影子。

    那影子動也不動,想來那人就坐在亭頂上的一角。

    他來看字,卻沒有看字,而是坐在亭子頂上,靜靜的身姿一動不動,仿佛是在聞。

     那當然該是——羅黑黑。

     一時隻見三個人,一在柱邊,一遠遠地立在梅樹下,一個就在亭子頂上,一聲不出,仿佛進行着一場默默的憑吊、來生的相期與最後的告别。

     ……當年,積慶寺中,也是這三人的琵琶為肩胛轟響了一夜。

     七十二路烽煙疾, 三千裡地白骨彌, 今夕與汝一壇酒, 他生蒿草已披離。

     …… 當年與會諸人,重會與此,可惜肩胛已去。

     李淺墨一時隻覺得對這三人感覺親密無比。

    回想起當年初見,自己與師父離開時,三個人的琵琶交鳴混響了一夜。

    這“烏孫閣”三大弟子,各自抱起琵琶,不停索弄,不知是否索弄了整整一夜。

     猶記得,那時……羅黑黑的琵琶是暴風驟雨又兼雲開月明的晦朔交錯,那樣的愛恨難明、那樣的用舍不堪;善本的琵琶直溯遠古,他要在自己的心靈裡尋找一個更古老更安然的家;而賀昆侖的卻像一場人間煙火,他一直試圖點燃快樂,用那煙火樣的快活埋葬掉人生裡所有的尴尬痼疾。

     當年自己離去時,還聽到他們若悲若歡,各自吟唱着:“馬上琵琶呀、關塞黑……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息徒蘭圃,秣馬華川……朔氣傳金铎,寒光照鐵衣,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為其亡!” 李淺墨一時隻覺得陷入了一場時光交錯。

    這些,都是師父的故友。

    恰在這時,他聽到身後響起了一片哄笑聲,一個怪模怪樣的聲音叫道:“有酒豈可無樂,畢栗,快與爺們彈奏一曲。

    ” 李淺墨沒想到幻少師今夜也來了這裡,好奇之下,一回頭,卻見畢栗被一幫西域王子們圍着,其中有伊吾、龜茲之城的王子,也有西突厥中諸部王子。

    他們像是對幻少師都頗為輕視。

     隻見那些王子個個鮮衣麗服,襯得幻少師的一身衣裳頗為鄙舊。

     而幻少師身邊,正有魉魉、木姊、魍兒,三女相伴。

    隻見那三女雖勉強壓抑,臉上卻忍不住地現出怒色。

    也難怪,幻少師雖來自栗特小國畢國,畢竟也是一國王子,居然被這些人俳優般看待。

     隻有幻少師容色如常。

     他衣着雖舊,卻像是滿座人中穿得最幹淨的,與他相别,别人的衣服未免都顯得簇新得有些刺目了。

    可能就是他那種的甯定更刺激了一幹西域王子的粗野,隻聽得他們一個個大呼小叫,隻叫那幻少師奏樂。

     眼見得魉魉、木姊、魍兒的神色已變得越來越控制不住,眼看就要發怒。

    幻少師忽微微一笑:“那好,彈就彈吧。

    ” 他身邊魍兒本擅“音魅”之術。

    那夜麥田戰中,李淺墨曾眼見她如何放歌,用歌聲之幻術拖緩了大食人的腳步。

    這時隻見幻少師一回身,從魍兒身邊革囊裡取出一把琴來。

     那琴是一把鳳首箜篌。

     ——何為箜篌?所謂“空國之侯”。

    一曲誤國,也自一曲懷國。

    那琴出自西域,或許琴曲一如屈子之《懷沙》。

    這時,李淺墨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本該音色憨軟,這時卻帶着怒意,隻聽那聲音問道:“憑什麼他們讓你彈,你就非得彈。

    不彈!” 李淺墨一時大奇。

     隻為,那說話的人,分明是珀奴。

     他尋聲一望,卻見珀奴正坐在幻少師不遠的坐毯上,一雙眼,定定地盯着幻少師。

     李淺墨還很少見到珀奴發怒。

    沒想,這次居然是為了幻少師。

     卻聽幻少師低聲笑道:“沒辦法,誰讓我欠他們人情呢。

    畢國借過他們的錢,也借過他們的人。

    ” 一語之後,他抱琴于懷,盤坐當地,竟自彈弄起來。

     樂響之時,他回頭若有深意地看了李淺墨一眼。

     然後,李淺墨才驚覺,那琴聲雖為胡樂,可開始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