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虎鵬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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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那麼說。

    ” 稱心似舉袖在眼邊拭了下淚,低聲道:“我不怪他。

    當年他授我舞時,再沒想到我會如今日這般跳,也沒料到我會背叛他,進了他最厭惡的東宮。

    他隻當我是他生平最得意的關門弟子。

    何況,我聽你說起過他與師妹雲韶間的往事。

    他一生最在意的兩個人,沒想最後都折在東宮裡,也難怪那天他行過東宮,會突然墜馬倒地,從此發病。

    ” 歎了口氣:“是我對不住他……” 他似還想說什麼,一時卻說不下去了。

     那老妪似跟他關系很深,是當年服侍過他的人。

    隻聽那老妪道:“稱哥兒,我不知道什麼對不對。

    但你出身如此,身在俳優之列,也說不得了。

    我隻是恍惚惚地聽說,東宮如今也不穩。

    所以,這裡、隻怕也不是你可以久居之地……” 席間已有聲音在催,稱心勉強壓抑住哽咽,叫了聲“來了”。

     那老妪也來不及再說下去,一臉擔心地先挾着個包袱走了出去。

     為免人疑心,稱心一時沒有出來,立在牆那邊,立了好久,一個人在那裡歎了口氣,低聲自語道:“連邵嬷嬷也這麼說,看來人人都道我是貪圖權勢……” 然後他又是一歎,似是望月抒懷,對着月亮道:“月兒啊月兒……隻不知你知不知道,不管别人怎麼說,不管我一開始怎麼想,起碼現在,我是真心的。

    ” 李淺墨立在那院牆底下,一時遠愁近慮,無可訴說。

     這一筵後來,直拖到午夜。

    将近午夜時,本來不怎麼飲酒的稱心後來都喝開了,直到快要醉了。

    李淺墨看到他一個人溜出院子,在牆角邊上嘔吐。

    又溜回席上,依舊陪着李承乾喝酒。

     李承乾隻要有他在身邊,就似開心已級,越發不管不顧。

     照理,李淺墨本不該流連如此之久,可今夜,不知為什麼,可能為了這東宮之地關連了他的太多往事,所以他一時竟不想走,加上杜荷又一直拖着他,也就一直陪着李承乾歡飲下去。

     這一個夏夜很長,酒飲到後來,其實彼此都沒什麼話了。

    李承乾忽叫人來要點爆竹醒酒。

    不年不節的,如此深夜行樂,傳到皇帝面前已經不妥,何況還要點爆竹。

     但他的手下不敢阻攔他,一時便去準備。

    稱心卻有些急了,連忙勸道:“又放什麼爆竹!圈在宮裡宴樂也就罷了,反正沒人知道。

    又點爆竹,是不是生怕外人不知曉?你的名聲本來已經不好,這下傳出去卻又如何?” 可爆竹聲已響,李承乾自顧自在那裡拍手大樂,稱心卻承受不住爆竹的味道,一俯身,捂着嘴,卻再不及從筵席上閃開,當場就吐了。

     眼看他吐了,李承乾似才醒過神來,竟親手與他捶背。

     有一刻止了吐,隻聽稱心道:“如此行樂,恐難長久……” 李承乾卻道:“共此一夕,何須長久?” 稱心張了張口,話猶未說,就在這時,李淺墨卻從酒筵中猛然驚醒。

     隻見他一挺身,全然恢複了他一個羽門弟子應有的警覺之态。

    他雖未說話,旁邊人卻隻覺得他的背脊如劍一般的豎了起來,那種酒意酣然中猛然拔起的鋒利,卻也讓人大吃一驚。

     杜荷不由一驚,連忙去扯李承乾的袖子。

     李承乾全部心思本正放在稱心身上,不意有人打擾,正要惱怒,一回頭,卻看見是杜荷。

     他知杜荷如此,必有緣故,便望向杜荷的眼。

     卻見杜荷眼中似隻有一句:“來了。

    ” 李承乾中酒之後,一時不解,直到杜荷一再與他眨眼,他似才終于明白過來,不由在口裡喃喃了一句:“終于來了。

    ” 然後,衆人耳裡才隐約約聽到了一陣低沉的鳴響。

     那聲音似有若無,如虎沉吟,如豹低嘶,可院中的那些畜口,無論是馬、狗、鷹、鹞,一時都受驚而起,可轉瞬間,隻見得它們瑟瑟發抖。

    有的犬馬,竟至吓得渾身篩糠,屎尿遺滿一地。

     ——這卻是什麼?竟有人夜闖東宮? 李淺墨心中一驚,太子與杜荷,一意邀他今夜歡飲,原來并非無由,想來就是為了這個! 那獅鳴虎嘯之聲雖若有若無,尋常仆傭疲憊之下,簡直感覺不到,隻覺得像在悶熱的天正面臨着突來的暴雨前的沉悶,李淺墨卻已分明斷定:有人來襲。

     ——來者不是常人,必屬絕世高手! 他一手入袖,按住了吟者劍,眼角餘光卻瞟向了杜荷,目光中若有憤怒,也若有疑問。

     杜荷已不敢輕易去接他的目光。

     李淺墨心中惱怒:李承乾今夜有敵,邀他來助他不惱,惱的是這般被人欺騙。

     可這時,卻見稱心病酒之後,卻把一雙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全是哀求之意。

    他似不是在替自己,而是在替他的太子哀求。

     李淺墨隻覺得:今晚入筵以來,這稱哥兒一直就對自己格外小心,雖不敢親狎,可小心中那種樸實之味,卻已令他心領。

    ——原來所有謀劃他都知道,才會如此哀求自己,現在想來,都不過是為了這個。

     他最開始本極厭煩這個稱心,可不知為了什麼,也許是為了他方才送與宗令白的那一床“明珠七寶九華帳”,李淺墨不由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他本不是慣于刁難作色的人,在稱哥兒那哀求的目光下,心氣不由慢慢平和,終于忍不住點了點頭。

     ——無論李承乾日後如何,那畢竟還是日後。

    今日,隻要他還無大惡,有敵來犯,可能還是魏王派來的,他就不能任他在自己面前枉死。

     見他終于點頭,那稱心才算舒了口氣。

    隻見他目光怔怔地望着院牆外面,好似,那來人,就是他約來的一般。

    他的目光中有期待,有厭倦,有喜也有憂,讓李淺墨都猜不到今晚之局,究竟是為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