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稱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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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一頭母豹,正懷着崽,我叫人把它殺了,咱們今晚吃豹胎如何?” 李淺墨也知所謂“豹胎”号稱海内八珍,卻沒想到這些王孫公子當真有人會去吃它。

    他默然了下,忍不住道:“何苦來吃它?豹子懷胎也不容易,且等它生下來,你把小豹子送給我豈不更好?” 李承乾卻一拍手,叫道:“有理!人人都馴鷹馴狗,卻沒見人馴過豹子的。

    兄弟,我知道你一身能為,料來也不怕那豹子。

    我這就叫人好好養着,等小豹子一出生,就給你送去。

    他日你若馴好,一定要告訴我方法,我好依樣學學的。

    ” 說起這些來,他興緻最高,哈哈笑道:“可笑那大肚子,生平膽小,最不愛畋獵,豈不知,我李唐天下,可不正是由馬上得來的。

    待兄弟你馴好了豹子,過兩年我們再出去畋獵,我馬後跟着一頭豹子,再找個豹頭環眼的小厮來做豹奴,想想也威風。

    讓那大肚子看到,怕不要吓得從馬背上跌了下去?我就得讓他知道知道,他雖有着一雙好腿,卻也是個不中用的。

    ” 他所謂大肚子,自是指魏王。

     李淺墨眼看他們嫡親手足之間,交情之惡,竟至如此,不由也覺心寒。

    可憶及當日魏王送承乾烈馬的一幕,不由也覺得,李承乾這麼罵那個弟弟,卻也非全然無因。

     就在這時,卻聽右首後方忽傳來一聲慘叫。

     那慘叫聲像是狗的哀嚎。

     李淺墨一驚,回頭望去,卻見好機靈的一隻純黑獵犬,正被李承乾的手下按在地上。

    另有一人按着那狗的尾巴,好讓狗尾平鋪于地。

    卻有一人拿了一隻擀面杖,用盡全力,在那狗尾上就是一擀。

     李淺墨隻覺得一激靈,忍不住都代那畜牲覺得疼,耳中仿佛聽到了狗尾巴上一節節骨頭的碎裂之聲。

     那狗一時慘叫不已。

    李淺墨平生最恨這等虐殺,不由怒道:“這是做什麼?” 卻聽李承乾笑道:“那是他們前幾日才弄來的一條獵狗,長得卻好,皮滑腿短的,着實可喜。

    不過,要當獵狗,它那條尾巴卻是礙事,追蹤時,隻怕它搖來搖去,驚動草木,讓獵物驚覺,它再機敏也都沒用了。

    所以這麼用杖一擀,它就再不會了。

    ” 他說的原來依舊是獵經。

     李淺墨一時不由愕然地坐在那裡,熬鷹馴狗,原本是王孫事業,他事先也該想到的。

    心中不由暗道,長安城中的王孫,可是人人如此?他暗暗搖了搖頭,起碼有一人不,那個畢國的小王子、幻少師,想來斷沒空弄這些個的。

    至于魏王,隻怕也再沒閑情去弄這些。

    果真如鄧遠公所說:那可供剝奪的時世,已經就在眼前了。

    隻是他再沒想到,這剝奪,竟連鷹、狗都避它不過。

    師父一生自肆于草野,想來也是因為有見于此。

     卻見那狗痛極之後,蹒跚地站了起來。

    一條尾巴本該昂然上卷,這時卻軟耷耷地垂向地面。

    而那尾巴,原也大半是為了讨人歡喜而搖的。

     李淺墨隻覺心頭慘然,他畢竟年少,忍不住心酸。

    心中卻暗道:如何與大食人搏殺之際,手下奪了如此多性命,自己也未曾覺得不忍。

    反是看到了一條狗兒卻會如此,可是自己已越來越學會虛僞? 李承乾見他不忍,不由哈哈一笑,笑底下,卻似帶着怆然。

     他随口玩笑道:“兄弟可是可惜它?要知,它除卻此尾,卻更加好用,從此美廄佳食,供它享用,卻也不虧待它的。

    而他日我若不能為天子,隻怕求做一獵犬也不可得。

    張玄素老頭兒講的古書中那句話怎麼說的?‘吾日暮,故倒行逆施之’。

    兄弟,我倒想問問你,你為頭小豹子都能一動仁心,他日,我若果不得為天子,那時,你會像收養一頭小豹子似的收養惶惶汲汲、如喪家之犬的我嗎?” 短短一句,卻似說盡他今日所面臨之處境。

     李淺墨不由低下頭來。

     承乾所為,往往為他所不喜,但其耿直坦蕩處,卻讓他覺得可交。

    就在李承乾與杜荷以為他不會作答時,他忽一擡頭,将雙眼望着李承乾,簡短地道: “會!” 李承乾也不是什麼有機心的人,剛才不過是有感而發,偶然冒出來的一句。

    可這時望着李淺墨的眼,卻怔怔地發覺,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君子一諾,也是他從未見過的誠摯。

     ——他為保太子之位,近兩年來,身邊聚集了草莽之徒與牢盆狎客無數。

    酒酣耳熱之際,對他表忠心的人不在少數,可那些加起來,仿佛都抵不上眼前這一字。

     李承乾心中一時熱血激蕩,想說什麼也不知該怎麼說好,忽啞了嗓子,怒沖手下道:“還不拿酒來!” 他手下就整甕地端上了酒來。

    李承乾喝酒确是海飲,這時斟了一大海碗,自己仰頭灌下,餘瀝順着嘴角流了下來,流到他赤着的胸口,他也不顧,竟自又一連喝了兩大海碗,忽然地,就縱聲放哭。

     他這猛然一哭,卻也把李淺墨吓了一跳。

     長安城中人多傳說這個太子腦袋有些毛病,平時最是喜怒不定。

    有時,分明大喜之中,會突然大怒;有時,大怒之下,卻又忽轉為喜。

    更兼歌哭不一,言語錯亂,着實令人恐懼。

     這時,隻見李承乾哭得卻是痛快,哭到後來,竟砸了那碗,伏在桌上,以首撞桌,口裡喃喃着什麼,也聽不清。

     李淺墨一時也覺心下不忍,伸手去扶住了他,含笑勸道:“太子又何至于此?” 卻聽李承乾哭道:“自從母後去世,再沒有人曾對我如此說話……人以欺詐對我,我自當暴虐以還之;人以威權壓我,我自當詭谲以避之;而人若說教以待我,我自會大笑以嘲之……兄弟,你果是個好兄弟。

    ” 不知怎麼,李淺墨這還是頭一次與李承乾說話,可短短幾句,卻似已讓李淺墨看到了他心頭的傷。

     李淺墨心頭默念:承乾是自幼即繼太子之位。

    最開始,還是在武德九年,号為皇太孫,年紀不過八歲。

    而那時,他以聰慧知禮著稱;後來方不過十一二歲,皇上命他應答群臣,謙恭有禮,裁決細務,也無不合體。

    那時,他卻還是個标準的好太子,也極得皇上歡心。

     可及至長大,脾氣就忽地變壞,莫名的古怪,也耽于遊樂。

    外人不知,隻會責怪他,可隻怕這一切的變化卻是自他那個慈母長孫皇後去世後才開始的。

    做一個太子,想來也壓力極大吧?朝中文武俱是名臣宿将,你不能駕馭他們,他們怕就會駕馭你。

    再加上他那威嚴已極的父親,李淺墨将心比心,不由暗道:給李世民做兒子,面對着父輩那樣開國的事業,彪炳的功名,隻怕也很難尋到自己的做人之道。

     他是無法苛責一個心頭有傷的人的,心下感慨,沉吟了有一刻,終于勸道:“其實儲嗣之位,國之大事,無論誰也不敢輕易動搖的。

    目前境況,并不算太壞,隻要、你改了吧。

    ” 勸過李承乾的人可謂無數。

    李世民為教導這個孩子,可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