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捉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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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亂風,在暗夜裡發狂怒吼着:“有錢時沒酒,有酒時沒錢,終于碰上有錢又有酒了,他媽的,又沒心情!” ——人生似乎總是這樣。

    李淺墨隻覺得:這兩件分明不相幹的事情裡面,共同浸潤着的,似乎是同一種人生中那本質的悲哀。

     李淺墨隻覺自己本正快活的心,忽慢慢地涼了下來。

     卻聽索尖兒重又細細地道:“所以這幾日,我竟想了很多,有生以來從沒有過的那麼得多。

    ” 他擺了擺頭,像要擺脫掉什麼的樣子,振作起精神道:“我在想,我一直想要當這嗟來堂主,如今真正當上了,卻要用這嗟來堂來做什麼呢?以前我一直靠砸壞别人硬套給我的枷鎖來取樂,但如今,我要做的像不隻是要去砸壞了,而是要帶着兄弟們好好建起一個嗟來堂,這時,我就有點糊塗了。

    這幾日,我對手下兄弟們越管越嚴,時常想着,不知什麼時候,我自己怕就成為他們渴望砸壞的枷鎖了。

     “直到這時,我才突然發現,我原來真的還沒長大。

    在我原來的那個世界裡,整個世界都在欺負我,我一天一天帶着一班兄弟們去打打殺殺,覺得自己已經完全長大了。

    可換了一個地位,做了這什麼嗟來堂堂主,做了你的朋友,做了我那古怪師父的徒兒,我突然發現,好多事不需要我再去砸了。

     “你沒見過這些日以來我遇到的那些事:烏瓦肆那些小店主啊,長安城别的坊裡的大混混們啊,包括以前對我來說那些高不可攀的大野前輩們……他們對我的态度分明已變得兩樣。

    這時,我猛地發覺自己竟還未足夠長大,不知怎麼應付眼下這個局面似的。

    好像以前可以支持我的那一套,現在突然都變得不管用了,而以後可以用來對付這世界的一套,我卻還未完全想好。

    ” 他撓撓頭:“以前,我還總有一個想頭,想有一天成立了嗟來堂,我要讓所有的兄弟都過上好日子。

    不隻是他們,連同那些又欺負過我、又養育過我的烏瓦肆百姓們,也盡量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可怎麼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什麼才叫好日子,又怎麼去追尋那種好日子,我卻從來沒有想過。

    ” 他沖李淺墨露齒一笑:“其實前日林方偷你杯子的事情,我已知道了。

    ” 他摸準了李淺墨脾氣似的,笑看着他:“當時把你窘得不行吧?” 李淺墨點點頭。

     卻聽索尖兒道:“可不就是?這就是咱們倆兒現在共同面對的難題。

    ” “照說,你給了我那些兄弟一個難得的好日子。

    可這幫小混蛋們,就算有了好日子,也不知該怎麼過的。

    林方兒這厮我知道,那杯子,他拿就拿了,以後怎麼辦,就看他的興緻,說是還回來也好,不還回來也好,隻看他一時高興罷了,這幫小王八蛋們都還沒定性呢。

    ” “可我總不成像他們一樣!如若是以前,他偷人東西,我怎麼也不至于太過責怪的。

    覺得這世上,那些‘為富不仁’的人……” 說着,他笑看了李淺墨一眼:“……比如像你這樣的,偷偷他們,也是應該的。

    可現在,我竟不能那麼想了。

    于是我想,是不是我變了呢?禮義廉恥那些話,大丈夫為人立世之道,以前,要是毛金秤或枇杷跟我說起這些,我怕不要從鼻孔裡出氣,冷笑他們的,隻道他們站着說話不腰疼。

    可都怪你……” 他呵呵笑起來:“……小墨兒,你現在也逼得我要站直了腰說話了,而不再是弓着腰。

    我卻發現,原來站着說話,腰是不疼,可話反而沒有那麼好說的了。

    ” “所以說,到了今日,我才覺得,這個嗟來堂主,怕不是那麼好當的。

    我跟我那幫兄弟,以前一直是以試着去砸碎橫壓在我們身上的枷鎖聚在一起的。

    現在,卻不一樣了。

    因為當上這個堂主,你看看,毛金秤來找我說話,枇杷又來找我說話,他們都隻一個意思,就是要逼着我們快快長大,且還是合着這世界的轍的,合着他們大道理的那樣長大。

    以前,我隻管帶着自己這幫兄弟打打殺殺,試着在這個欺壓我們的世界裡活下來。

    可現在,我發覺,今後我是要帶着他們幹的不隻是反抗了,而要在并非全屬對抗的世界裡活了。

    這感覺讓我很奇怪。

    也突然覺得,以前以為一直不變的,也突然會變。

    比如…… “……我看到了枇杷給你做的那些衣服,就像看到了她在怎麼暗中試圖影響你。

    依我說……” 他忽然坦坦蕩蕩地望着李淺墨。

     “小墨兒,我知道,你從小時,也與我一樣,是受過不少磨難的。

    在我們原來的那個世界裡,其實我們确實都已經長大。

    可現在,我們身邊的世界又不同了,我們隻怕都要:自覺的、或不自覺的,重新來長大。

    不管你願不願,我猜你最後還是要被裹挾入東宮與魏王府之間的争鬥的;也不管我願不願意,這麼些兄弟既跟了我,在這一個我們終于可以挺起身來平等看待的長安,我終于要為了自己也為了他們重新開始新的争鬥,好給我那些小兄弟,和以後我要收的那些小兄弟們,謀一個立足之地的。

    “ 照說,說起這些來,索尖兒該是滿懷豪情才是。

     ——他确是有一腔豪情的人,可今日,他這豪情裡不知怎麼卻夾雜着傷感。

    隻聽他輕輕歎道:“可惜,那接下來的争鬥,再不能如以往一般随着性子了。

    我覺得,我們隻怕都會變。

    這些日,我遇上你,真的很高興。

    像前幾天,咱們順性胡鬧,卻也鬧得多麼熱鬧。

    可接下來,以後,隻怕這樣的日子就不會再有了。

    我要學着裝人的日子會越來越多,裝一個嗟來堂主;你要學着裝人的日子也越來越多,像你今天說的怎麼應付瞿長史與杜荷一樣,學着做你必須做的那個王孫。

    所以,今日咱們來偷那黃衫兒的刀,我真的開心得不得了,但隻恐,這樣的開心,咱們以後會越來越少了。

    ” 李淺墨再沒想到索尖兒會講出這樣一大篇話來。

     他知道索尖兒所說,都是出于真心。

    可不知怎麼,他這時卻不想去想它。

     多年以後……等到多年以後,以索尖兒的脾氣,還會不會依舊跟自己合得來呢……這暫且不去想它,如果要傷感,且留到那時再去傷感吧。

     他側目一顧,忽有所見,低聲道:“尖兒,黃衫兒出來了!” 所謂月華池,卻是長安城的一大妓所。

    不過這裡不比别處,卻是所謂的“半開門子”。

    意即這裡做生意的女子,大半都介于娼妓與良家婦女之間,所以叫做“半開門子”。

     今日來之前,李淺墨問索尖兒那黃衫客落腳何處時,索尖兒答曰月華池。

    因為這裡房舍雜亂,曲巷衆多,李淺墨還擔心找不找得着,沒想索尖兒拍胸脯保證道:“沒事兒,那兒我熟啊!” 他當時未及細想,随口冒出這麼一句話。

    一出口後,卻見李淺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一陣耳熱,也忍不住着惱,怒道:“你别想歪了。

    ” 李淺墨笑道:“什麼想歪?又怎麼歪?” 索尖兒氣得伸手在他背上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