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異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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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淺墨一時不由向堂下望去。

     隻見這所道觀的正堂内,兩側各肅立着一排或老或少的異色門弟子,她們一個個屏息靜氣,意态端嚴。

    他仔細打量之下,隻覺得這些異色門子弟個個神凝氣定,俱都說得上是把好手。

     想來這些得以登堂入室的都是異色門中身份較重要的弟子,而門外的空場内,另還聚集着五六十名弟子。

    隻見她們一個個垂手低眉,滿臉恭敬之色。

     此時,哪怕觀内人數衆多,但堂裡堂外,一派鴉雀無聲。

     而門口的台階上,這時卻斜立着一個女子。

     那女子身着銀紅,一隻腳蹬在門檻上,身子斜倚着門柱,仿佛有意要站得沒個規矩。

    她微微向上仰着臉,眼睛故意不去看上首那幅畫卷,而是盯着房頂上的梁木。

    可哪怕她故意不看,還是讓人覺得她此時心中腦中,隻怕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那畫後面的密室與密室裡的人。

     那女子舉動出格,更出格的是,她手裡還拿着一根牙簽,此時正在用那牙簽剔着牙齒。

     不知怎麼,李淺墨看到她這個動作,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隻覺得異色門中人物果然大是有趣。

    這種擺明了挑釁的姿勢,除了當年在長安城中見過的小地痞,真是好久未曾看到了。

     接着,他才注意到那個女子的臉。

     一望之下,他忍不住怔了怔。

    隻見那女子柳眉彎彎,櫻唇小小。

    五官中,無論哪個部位,單看起來,都讓人覺得不錯,可讓它們長在同一張臉上,卻怎麼看怎麼覺得别扭。

    你若單提起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甚至包括牙齒,隻怕都會說無一不好,可讓它們湊在一起,卻居然……如此地不妙。

     李淺墨愣了下,想起身邊小丫頭剛才喚那女子為“毛嫱”,他把這名字在心裡過了過,一時竟會出些深意來——這名字也許是個綽号,估計出自漢宮故事。

    當年漢宮中的那個畫師毛延壽畫王昭君圖時,可能也就是這樣:有意把人畫得五官也挑不出什麼差錯,但湊在一起卻怎麼看怎麼都不對。

     這時卻聽那女子笑道:“我之所以半夜裡敲響裁雲闆,祭起九畹令,是因為,十七年光陰已屆。

    不數月,大荒山一脈,就又要重開瑤池會了。

    ” 正堂之上,一時寂靜無比。

    看堂中衆人的臉色,想來毛嫱所謂的“瑤池會”,對大荒山一脈中人關系重大。

     李淺墨不由低聲向身畔那小丫頭請教道:“什麼是瑤池會?” 卻見那小丫頭眼一翻,很不高興地,狠狠白了李淺墨一眼。

    哪怕不敢大聲,還是惡聲惡氣地道:“你覺得,我有那麼老嗎?” 李淺墨被她這白眼翻得個雲裡霧裡,一時不知她是何意思。

     卻聽那小丫頭氣哼哼道:“你沒聽她說,十七年才一屆,那時我還沒出生呢!你真覺得我會有那麼老?” 這都哪兒跟哪兒?李淺墨一時被那小丫頭弄得一句話都答不出來,心下卻已明白,這異色門中的女子,看來無論大小,人人都有兩樣禁忌,一是你不能說她醜,二是不能讓她疑心你覺得她老。

    當下隻有苦笑道:“我當然知道你不老,在場人中,還要數你最年輕呢。

    但這兒不是有一大堆老婆婆老姐姐們嗎?老婆婆老姐姐們不是最喜歡給年少的人講故事?我是問你有沒有從她們口中聽到過這些故事。

    ” 他生平還從未如此唠叨過,說完後就有些後悔,怎麼碰上這麼個小姑娘,自己也變成這樣了? 卻見那小丫頭轉怒為喜,笑道:“我當然聽過,那可是我們門中最熱鬧的故事了。

    ” 她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附在李淺墨耳側細如蚊鳴地道:“據說,當年,我們大荒山一脈本來是沒有女人的。

    可不知哪一年,卻多出了一個女子,那該是我們小姐的師父的師父的祖師婆那一輩了,沒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

    那一年,為了這個祖師婆藝成,大荒山門下,還特意開了一屆瑤池會,要為她慶祝。

    沒想,這一下,卻惹惱了一個人。

    ” 她伸手指了指門口的毛嫱。

     “……被惹惱了的就是她的祖上,好像是她外婆的奶奶的祖師奶的師父那一輩,至于具體哪一輩,我太小,也說不好。

    反正當時大荒山其實還另有一個女弟子,隻因為大荒山一脈一直未收過女徒,所以她是女扮男裝投入大荒山門下的。

    她這麼做,當然可能也因為……她生得有些太奇怪了。

    ”說着,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你該也知道,凡我們大荒山門下,是個個都生得有些奇怪的。

    ”這一句話,她說得不免黯然神傷。

    看來她年紀雖小,卻也為容貌醜陋屢屢自傷過。

     李淺墨不由替她感到難過,輕輕拍了拍這小丫頭的手。

     卻見她振作起來,繼續說道:“當時那女扮男裝的人,就大鬧了那一屆的瑤池會。

    她就是這毛嫱的祖輩。

    其實她與我們的開派師祖本來師出同一脈。

    當時,瑤池會上,她就給我家小姐的那位女師祖敬了一杯茶,我家小姐的女師祖喝了茶後,登時臉色發綠,據說臉上立時就長出一大堆水泡來,個個還都是綠的。

    而毛嫱的師祖就在那時,脫去了男裝,現出了女兒身來,嘻嘻笑道:‘現在,看看,到底是你醜,還是我醜?’然後沖她們師父怒道,‘我隻道你決不收女弟子,才委屈了自己這麼久。

    早知今日,憑什麼我要把大荒山首位女弟子的名分讓給她?還眼看着你為她開山立派,專建一個異色門!’” “她兩人論起輩分來本該是師姐妹。

    可她們兩個,似乎都跟她們的師父有些糾纏不清。

    具體怎麼樣的不清,我卻也鬧不清,反正都是男男女女的那些事了,說起來也沒意思。

    ”說着,那小丫頭撇了撇嘴,意似不屑。

     “可我家小姐的祖師奶據說在大荒山一脈,也算得上花容月貌,可喝了那杯茶後,就此毀容。

    而她的師父卻不肯為她出氣,不肯為此處罰另一個下毒的女弟子。

    他為了安慰被毀容的這一個,專為這祖師奶寫出一本《姽婳書》來。

    據說,這本書,隻要潛心修煉,最終可讓容貌與功力俱長。

    那本書,也就成了我們異色門此後的鎮門之寶。

     “而我們那位太祖師爺,一心想調停自己兩個女弟子的矛盾,讓她們同創了異色門。

    可據說,從此門開創之日起,她們兩人,就再未曾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