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吟者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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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仗父祖餘烈,你又懂得什麼公平與不公平。

    ” 卻聽魏王勉力自持,盡力鎮靜道:“比來比去,是動刀動劍。

    難不成普天下之人,不仗刀劍,就不能存活嗎?憑什麼把我們的命都系在他一人劍下。

    那比試賭注,是他一人定的,我們可曾答應?” 虬髯客終于側頭,像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料來沒想到有人拼盡全力替他保命,他竟還如此自私一般。

     隻聽虬髯客沉聲道:“那要怎麼比,你才覺得公平?” 卻見魏王答道:“除卻武技,天下書典,小王也略知一二。

    總不成豪雄如前輩,也僅以擅弄刀劍為意,忽視了一切才藝嗎?小王的命,小王要自己和前輩賭上一賭。

    ” 虬髯客稍稍一靜,忽然大笑,返身回座:“那好,我就親自與你賭上一賭。

    ”說着他想了想,端起面前酒壺,自斟了一大碗酒,脫口即道:“你既說你頗有聰明才智,那我就出一道算題給你!” 一端杯,他仰盡了那一碗酒,已大笑道:“老子街上走,提壺去買酒。

    遇店加一倍,逢花喝一鬥。

    三遇店和花,喝光壺中酒。

    借問此壺中,原有酒幾鬥?”說着,他倒置沙漏,冷笑道:“給你半柱香時間,答不出,我立馬斬了你項上人頭!” 座中的杜荷與瞿長史,都是敏于計算之人,但當此情景,隻覺得腦子一時都僵作一團,卻如何算得出?何況,就是杜荷算得出,也未見得肯出手相救李泰。

     一時隻見李泰腦門上汗出如漿,眼見就要認輸,卻見李淺墨忽走向席間,他掃了一眼,并不走向李承乾與李泰,卻是走向陳淇面前之案,抱起酒甕,湊在口邊,就喝了起來。

     他長飲了好大一口,一揮手,那酒甕已向老者席上擲去,口裡笑道:“就是這麼多鬥!” 虬髯客随手一撈,已經接住,放在手裡一掂,已知輕重,不由面露一笑。

    卻聽李淺墨道:“那這最後一陣,算不算我赢了?” 那題雖是出與魏王的,衆人隻期盼,可以就此賴過,算是李淺墨赢了。

    到時,三局兩勝,人人就可脫身。

     沒想李淺墨已自己大笑答道:“可若是如此,我也太過耍賴了。

    蒙老丈賜教,小子又怎敢怯懼。

    能死在虬髯客手下,他時與師父相見,卻也怪不得我說我此生玩得不夠盡興了!” 虬髯客眼見他英爽至此,正是大合自己胃口,不由大笑道:“好、好、好!平常聽人說起那小骨頭,老子一生自負,還隻當世人悠悠之口,豈足憑信?今日見了你,倒不由對他佩服加上三分。

    今日我就與你打上一場,也算可略洗我今日才生的未得見那小骨頭一面之憾。

    到時,你若輸了,我扣下你,也不怕你師父不來領你。

    ” 說着,他推案而起,就向堂下走來。

    沒想李淺墨面色略暗,卻什麼也沒說。

    虬髯客雖是豪雄,卻也心細如發。

    忽然想到,口裡忽低聲喃喃道: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 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 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衆人沒想到他這樣一個人,竟也可随口誦出《詩三百》之篇什來,一時不解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他口裡念來,卻全是疑問的語氣。

     卻見李淺墨面色慘淡,虬髯客看向他的臉,已知答案,卻猶不敢信,沉聲道:“那小骨頭,難道竟果然……”李淺墨緩緩低頭。

     虬髯客默然一晌,似也覺情懷慘淡。

    隻見他立在那裡搓了一會兒手,忽然走回自己案邊,端起李淺墨适才擲回的那甕酒,臉色若有追思。

     可他不慣作此兒女之态,忽然大笑,舉起那壇酒,就向肚裡灌了下去。

    直待近一整壇酒被他飲空,才聽他粗聲大笑道:“當年大野龍蛇,如今盡歸何處?”說着一擺手,“罷罷罷!老子今天情懷轉惡,沒興趣玩人了。

    ” 衆人還不解他是何意思,卻見他忽回過臉來,環目怒視道:“妙人不盈壽,蠢貨遺千年。

    還不給老子滾!” 東宮與魏王府之人面面相觑下,猶不敢信,一時未能明白。

    及至明白過來,再顧不得面子,隻見瞿長史與那六名護衛簇擁着魏王;杜荷、趙節、張師政等簇擁着太子李承乾,也顧不得面子,急急地就向門外散去。

     倒是李淺墨一時沒動。

     他怔怔地望着那個老人,心中暗想:師父走了,自己心中悲痛,自是無可言說。

    可眼前這老人聽說師父死訊,那一刹那間的情懷轉惡,怆然神傷,卻也是自己不能全然了解的。

    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話細想起來,卻也令人傷懷。

    那些大野豪雄,曾共同擁有過怎樣的一個時代?自己就算窮摹細索,卻也不過僅能略窺一二了。

     ——想起師父曾有過的那麼多他不知道的過去,不由讓他心中更增傷感。

    略怔了一會兒,虬髯客對他一擺手:“你也去吧。

    ”李淺墨怔了下,默默地就待離去。

    卻聽身後一個女孩兒的聲音道:“等等我!”那聲音大是惶急。

     李淺墨一回頭,卻見那胡人少女一雙美目正焦急地盯着自己。

    她似生怕自己抛下了她,急奔過來,一把就抓住自己衣角。

     那邊虬髯客一見之下,不由一笑。

    李淺墨臉上沒由來地一紅。

     卻見虬髯客似乎霎時間心情轉好,沖着自己與那少女背影叫道:“記着,你還欠我一戰。

    ” 李淺墨後背一挺,感覺到那胡人少女硬塞進自己手中的纖手,感覺到虬髯客那一語中的凜然之味與濃烈的生趣,心情一時竟然豁朗起來:師父說得沒錯,這個世界,畢竟還是有很多東西是如此有趣,如此惹人玩味,又如此引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