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雲龍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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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羅刹仙子劉雪紅坐在地上,以峨嵋内功心法,來守住心神,以防止白衣儒生那凄涼,絕望,而帶有傷感的聲浪傳進耳裡。

     因為她隻一聽那聲音,便覺心中憂頓之思立起,腦裡萬念俱灰,但血液卻加速的運行,全身痛苦非常,直欲死而後快。

     所以吓得她連忙運起本門内功,守定心神,但是那白衣儒生俊美的身影,直是在眼前幌動。

    那雙帶有絲微憂悒的眸子,和動人的笑容,使得她心扉搖搖不定。

     她一方面在羞慚自己沒有認出他也會武功——單聽這有如金石的嘹亮笑聲,便知他武功已至絕頂。

    另一方面則欣喜自己能有機會去接觸他…… 但…… 他臨走時,卻僅僅瞧了她一眼,便毫無挂心的走了,無視於她的絕世容貌…… 這些紛至杳來的念頭,一一在她腦中映過,頓時丹田中一股真氣不能守住,全身氣血運行加速,她的臉上一片嫣紅—─ 她此時大驚,心知此乃走火入魔之先兆,故急忙收斂心神,意守丹田,但是那股真氣卻已亂竄至全身經脈,隻覺渾身疼痛無比,血氣翻滾。

     她呼吸立即急促起來,頭上一滴滴的汗,流了下來,情勢非常之危急…… 正當此時—— 一個低沉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道:“不要胡思亂想,速速收斂心神,閉目冥心,意守丹田,運用你本門内功心法,我在此助你一臂之力。

    ” 她一聽,心中大喜,旋即凝神靜氣,閉目冥心,隻覺背後命門攻入一道熱流,射至丹田,運到尾闾,升至腎關,從夾脊雙關升至天柱、玉枕,最後升到頂心“百彙穴”,黃庭、氣穴,再緩降至丹田。

     把她全身經脈之真氣,一一給凝聚起來,然後一團熱氣便迅速的收回,背後的手掌,也離開“命門穴”了。

     她隻覺此時全身舒暢,便把丹田真氣飛快地運行一周,方才睜開眼睛。

     她眼睛一開看見自已竟處身在一個竹林裡,她驚訝的張開了嘴,方待說話。

     便聽見右邊一個聲音道:“小生見姑娘用功之際,恐在道上影響心神,故将姑娘送到此竹林中來……” 她一聽聲音,便看見一個全身儒衫白衣書生,站在林邊,那正是剛才在道上以絕頂内力,來震動音波使人心脈震斷的白衣儒生,她連忙站了起來,看著他說話。

     那知聽他一說,竟是抱持自己到竹林中來的,她心中不禁又羞又驚。

     羞的是自己竟被一個年青的男子漢,給抱了起來,雖然當時自己并不知道,但是一想起來,總是羞死人。

     而驚的則是自己武功在同輩之中,向屬前茅而自己也頗自信。

    但剛才竟在運功之際,而被人給抱起來時,走了這麽遠的路,目己還不知道,那道路離此竹林至少也有六丈之遠,這除非用内家上乘輕功“移形換位”或“縮尺成寸”則不可能令自己毫無知覺。

     由此可知這年輕儒生之功力,已到了何等地步了。

     她此刻羞紅了臉頰,略一斂衽,對那白衣儒生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承相公相救大恩,尚未請教相公大名……” 她雖然這麽說,但心裡卻在奇怪於自己今日為何變得這等柔順,竟然與以前完全不同。

     什麼因素促使她如此,她自己也根本不知道,隻是覺得應該這麼樣,所以也就說了出來。

     白衣儒生一聽她竟是如此柔順,全然沒有剛才在酒樓裡那種兇霸霸的潑辣樣子,他心中也是覺得奇怪,但他仍然颌了下頭道:“姑娘不須客氣,原先小生一命也是姑娘所救……” 他方說到這兒,便被劉雪紅打岔開了。

     她嬌羞地笑著說道:“我這點武功在少俠眼中算得了什麼,剛才隻怪我班門弄斧,難入少俠法眼,尚請少俠不要見笑……” 她嬌笑如花枝抖顫,那輕脆的笑聲,響在竹林裡,使微風都靜悄悄的停留在枝頭上,偷聽她的笑聲…… 他隻覺心中一蕩,那悅耳的巧笑,令他也禁不住想笑起來,但他立地一整面容,嚴肅的說道:“姑娘既已沒事,那麽小生就此告辭。

    ” 他拱手一揖,便大步跨出竹林,走向靜立在道旁的白馬,連頭都沒回一下。

     她連忙叫道:“少俠,你上那兒去?” 白衣儒生跨著大步,理都沒理,便躍上白馬,飛馳而去。

     他清晰的聽到竹林嘩啦啦一陣聲響,倒下了幾根竹子,也清楚的聽到那少女嘴裡狠狠的“哼”了一聲。

     但他卻依然一縱白馬,絕塵而去。

     在竹林裡留下羅刹仙子劉雪紅,她的臉頰上挂了兩滴晶瑩的淚珠,那張紅潤的小嘴,蹶起老高,竹杆倒了遍地,幾片竹葉落在她的頭發上。

     她狠狠的頓一頓腳,狠狠的摔了一下頭,便氣洶洶的跨上了她那匹黑馬。

     她恨聲道:“呸,誰稀罕你!” 她拉起缰繩,便待向原路回去,但是她望著官道上飛起的一片黃灰,那個俊逸的背影,彷佛又站在她面前。

     她重重的一夾馬腹,拉起缰繩,黑馬像一溜煙似地,向著洛陽城而去。

     初秋的太陽,還是熱辣辣的,雖然偶而有陣清風吹來,但是炙人的熱浪,也令人覺得很難受,沒有必要的話,大都不願出門,所以路上行人并不多。

     李劍銘控著坐騎,飛快的奔馳著,将道旁枝頭上凄厲嗚叫的蟬聲,給遠遠抛在後面。

     輕風帶著一股乾燥的氣息吹來,裡面滲雜著泥土的香味,和麥穗尖頭的芬芳,直撲鼻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望著那遠處官道盡頭黃色的塵灰,他靜靜的忖道:“淤積在心底的憂郁,足可使人消沉下去,以至於喪失了生命的活力。

    ” “同樣的,這種悒郁的感情,以之發洩出來,也會使别人感到悒悶,而會産生一種絕望的心情。

    我剛才一時克制不住,那洶湧的感情,滲雜著内力,渲洩出去,想不到竟會殺死人。

    ” 他歎了曰氣,又付道:“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會為我自己的生命而擔心,但是我所愛的人,卻絲毫沒有想到我。

    ” “那以前的一切,現在看來都是假的,但當時我卻完全的信賴她,而把我的心,也交了給她,以緻於現在盡是空虛。

    ” “沒有了愛,我也不再愛任何人了,因為我沒有第二顆心,好交給别人——現在,我隻留下了仇恨!” “那無窮盡的仇恨,須要我去了結,然後我将走遍天涯,單騎走遍天涯……” 他看著藍天,看著白雲,看著那遙遠蒼黃的山頭,他寥落的吟道: “單騎走遍天涯路, 落星追魂天下寒。

    ” 他連續的吟了兩遍,聲音漸漸硬朗起來,他豪氣勃發,雙眉向上一軒,眼中精光倏射,他默默道:“落星追魂天下寒……” …… 日落崦嵫。

     落日的餘輝,最後一絲自大地上收回。

     暮霭輕輕地灑落在樹林…… 灑落在山巒…… 也灑落在古道上…… 洛陽城巍然的聳立在暮霭裡。

     那古色古香的城樓,這時看來已是一片灰色,莊嚴而肅穆,輝煌而偉大。

     李劍銘騎著白馬望著這偉大的古城,心中感慨著以往那些動人的偉大史實。

     他騎了馬,走進了城,自城樓下的陰影走上寬闊的街道。

     此時城内萬燈齊亮,但街道上并沒有很多人,因為此刻正是用晚飯的時候。

     洛陽為曆代王都,城内街道縱橫,巷弄如布蛛網,不計其數。

     他走了不多遠,便見到一個客棧,那紅紅的燈籠,高高的挑起,上寫“平安老店”四字,店門口站著兩個店夥在那兒招呼客人。

     那兩個夥計一見李劍銘走近,便堆著笑道:“相公,您可要住店?本店有乾淨上房,價錢公道,服侍周到。

    ”他一面說著一面牽住李劍銘的白馬。

     李劍銘揚目一看對面,便是一個酒樓,旁邊廚房裡鍋杓一陣亂響,酒肉香氣随著一陣輕風飄了過來。

     他此時正覺饑腸辘辘之際,故此他點了下頭道:“你替我把馬牽到馬糟裡去,加足飼料。

    好好的把我行囊卸下,找一間乾淨土房,我馬上就來。

    ”說著,他下了馬,直往對門酒樓走去。

     夥計諾諾連聲,迳自把馬牽進店内不提。

     且說李劍銘邁著方步,直登樓上,因此時适為用晚餐之際,故酒樓人聲喧嘩,非常吵雜。

     他一上樓,便有酒保帶他到臨窗的一個空位坐下。

     也許是他穿著華麗,風度高雅,故那酒保才給他找了這個好位置。

     這坐位正當西方,往下一看正是洛陽的一條大街,路上行人盡入眼簾。

    而視線略一擡高,便又可看到那高聳的城牆和那城牆外一片無際的麥田,和原野的風光。

     他一坐定,那酒保便讨好地笑著說:“相公,您認為這位置還好吧?” 李劍銘點了點頭道:“嗯!還不錯。

    ”他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

     酒保臉上堆著笑道:“相公,本店有大麥、高梁、茅台、汾酒……您可要來樣什麽?” 李劍銘一聽,正要想叫酒保來樣好酒,但是他回心忖道:“前些日子我整天以酒澆愁,想藉酒來麻醉我的感情,讓公孫慧琴的影子,從我心裡褪去。

    但那隻是一時的麻醉,我不會沉溺在醉鄉之中,我已經振作起來……”這些念頭飛快地掠過他的腦際。

     於是他搖搖頭,對酒保說道:“我不喝酒,你給我來份飯菜,找你們這兒最拿手的菜給送來。

    ” 酒保一聽楞住了,他忖道:“糟糕!這一下可沒賞錢可撈了。

    ” 因為以他的經驗,他認為喝多了酒的客人,往往手頭較為慷慨,而清醒的人,卻經常沒有賞錢,故此他會如此想。

     他見李劍銘衣裳華貴,故而不敢再噜嗦下去,忙應聲下樓去了。

     李劍銘這時正把視線投在底下的大街上,他依稀記得幼年時,偕同父親到洛陽來的情形,那時他還不了解,為河父親的眉頭老是皺在一起。

     但現在他已能深切地了解父親當年的心倩,那是憂煩著他将殘的生命,憂煩著希望的落空。

     就因為這樣,現在他已經失去了父親,那是為著他自己,才如此的。

     一想到這裡,他覺得自己身上的責任是那樣沉重,看著底下的街道,他想到了死去的父親,因而他心情也沉重起來。

     眼前的夜色好像突然凄涼起來,他歎息著搖了搖頭…… 正當此時他聽和一聲沙啞的歎聲,然後一個聲音,清晰地傳進他的耳裡,他聽到的是: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概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這正是曹孟德的“短歌行”,他一聽,詫異的轉過頭去,看著那聲音的來源處。

     這一看幾乎令他把肚子給笑壞了,原來他看到的是一張滑稽的臉,眼睛小得像一粒豆子,偏又眯住眼睛,所以看來僅一條縫。

     在這小眼睛的下面,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紅鼻子,鼻子下面則是一張有如獅子般的闊嘴巴,兩顆黃澄澄的大闆牙突出嘴唇外,兩片猩紅的嘴唇,向上下兩邊,翻了過去,連牙龈也可以看到,嘴下稀疏的幾根見肉的灰黃胡須,短又粗。

    在細眼上面則是兩道灰色的長眉,稀稀疏疏的,好像用壞了的毛筆上的筆毛。

     然而更妙的則是那頭灰黑的頭發,這真可用“亂草”來形容了,因為那頭發有長有短,上面盡是污泥,亂糟糟地長在一個大頭上。

     他一眼便看清了,這張臉是屬於一個老乞丐的。

    他視線略一下移,将那老叫化的樣子給看個清楚,他不由得心裡叫絕,心想世上怎有這等絕妙之人。

     原來這老叫化,身穿一件百補千綴的紅色錦袍,沒有穿鞋,光著腳闆,兩條腿有如鐵棍杆,黑裡發亮,那條綠褲腳,一隻卷得高高,露出了膝蓋,而另一隻僅至小腿。

     這雙腿黑得怪,但他的一雙手,卻白得更怪,十指尖尖的,皮膚又嫩又白,比大閨女的手,毫無遜色,但可惜的是抓著一隻油膩膩的雞腿,弄得手上一片油湯。

     他背上背了一個巨大的紅葫蘆,用一條草繩斜斜的系住,但他腰上卻系著一條黃色絲帶,絲穗垂在右邊腰旁,挂了下去,看來更是别扭。

     李劍銘奇怪像這樣一個乞丐,怎能夠高坐在這酒樓裡,但當他見到那老叫化桌上一個大大的元寶時,他便明白這裡的原因了。

     那老叫化見李劍銘看他,忙的眯起眼睛,裂開闊嘴,沖著李劍銘便是一笑。

     李劍銘也報以一笑,他坦然的無視於旁人的注目,因為他現在對乞丐懷有極大的好感— —也許他自己也是丐幫的一份子之故罷。

     這時酒保已經把飯菜擺上,那老叫化好像諷剌似的,端起面前的酒樽.對李劍銘揚了揚,咕噜一口,便全給喝光了,他提起地上的酒甕,又滿滿的倒上一樽,擺在桌上,他瘋瘋颠颠的唱道:“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哈哈!惟有飲者留其名……” 他向著李劍銘一笑,醉眼迷糊的說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小夥子你……怎麽……不喝……酒……” 僅一會兒他便橫肘當枕,伏在桌上睡著了。

     李劍銘依稀聽到他斷斷續續的吟道:“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接下去,便是一片打呼聲。

     他鼻子裡“呼噜”,“呼噜”的直響,惹得旁邊的酒客都皺起了眉頭,厭惡地掉開頭去。

     李劍銘原先一見,便知這乞丐非平常人,這時見到他如此怪異的行徑,益發确定了自己的相法,所以他隻微微笑了笑,便拿起筷子,用起飯來。

     這個酒樓裡的菜,的确不差,他這幾天來,因心情不好,所以吃東西,都覺察不出味道來,這時心境略為開暢些,故而覺得樣樣菜都香甜可口。

     他正在慢慢的用著飯,酒客也川流不息的進進出出,但最引他們注意的,就是那老叫化和李劍銘了,前者是滑稽可笑,而後者卻使他們心中贊美。

     李劍錦胃口大開,吃了三個饅頭之後,又開始動手撕開那塊大餅。

     正當這個時候,樓梯聲咚咚大響,自下面上來了一大群人。

     那為首者是一個一臉連腮胡須的高壯大漢,身高足有八尺開外,虎目獅鼻,濃眉闊口,身穿一件灰黑的勁裝,外罩一件水湖绉長衫,站在樓梯口,有若一座鐵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