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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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心裡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迹吧。

     不再是戀人,卻更像親人。

     “久美。

    ” 他站在海邊凝視着我。

    漆黑的海風撩起他柔軟的額發,讓那一雙神秘深邃的眼瞳散發出的魅力更讓人沉迷。

    我再次掉進那片誘惑的藍色,就像眼前的大海,深邃得令人無法自拔。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明明是自己一個人跑出來,沒有跟任何人說起。

     他不回答,隻是走到我身邊,仰望天空。

     “今天是舊曆每個月的第一天。

    在這一天,月亮剛好運行到太陽和地球之間,它以黑暗的一面對着地球,并且于太陽同升同沒。

    地球上的人們無法看到它。

    這時候的月相就叫做‘朔’。

    ” “朔?朔月?”我終于醒悟。

    原來他的名字的意思是…… “對。

    端木氏是聖裔。

    而‘朔月’則是所有月相中最黑暗的。

    當天空中的月相為‘朔’時,整個夜晚都會陷入一片黑暗,銀河也就格外的璀璨和閃耀。

    ”海風掠過朔月安靜而冰冷的側臉,他歎氣,轉過頭來看着我的眼睛:“而我名字叫‘朔月’,也就意味着,我從降生那邊開始,就注定屬于黑暗。

    ” “黑暗?為什麼?”我搖搖頭,想不明白。

    “朔月你出生在一個人人都羨慕的豪門裡,無論是家世還是自己的内在外在條件,幾乎都沒有人可以企及。

    别說是在那些普通孩子,即使是在聖-卡瑟琳這樣名門子弟雲集的高中,你也像神一樣被人仰望着。

    為什麼還說自己屬于黑暗呢?” “可是我感覺孤獨。

    ” 他不看我,目光望向遠處的大海。

     “孤獨?” “嗯。

    所謂顯赫家世,所謂名門子弟。

    那隻是我在這世界的一個虛假身份而已,是為了方便我行使職責而賜予我的一個身份。

    實際上,我并不屬于這裡。

    ” 不屬于這裡? 我心裡一驚。

    難道他的意思是,他是一個玩偶,所以他才不屬于人類? 看來媽媽當初要我遠離他的判斷是沒有錯的。

     “我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兩個親人……一個是那天你在布拉格看到的男生,他叫Seven,是我惟一的弟弟。

    還有一個親人……” 朔月走過來似乎想要伸出手抱住我,卻在離我隻有幾厘米的距離克制地停在半空中。

     是壓抑了自己的吧。

     用理智壓抑着告訴他自己,他和我已經不是戀人。

     “還有一個親人是?”我問。

     “就是你。

    ” 他頓了頓,繼續說。

     “對我而言,你是比親人更特别的人。

    ” 比親人還要特别的人?那是什麼人? 問題還沒來得及問。

    周遭突然陷入全然的漆黑。

     漆黑。

     一片漆黑。

     我愕然地伫立在黑暗中,正要大叫,右手卻已經被朔月握住了。

     “别怕。

    ”他從容而沉靜地安慰着,“因為我的身份比較特别,在‘朔月’這天來海邊這樣敏感的地方,必然會招緻一些異相出現。

    不過放心,它們不會傷害人的。

    ” “異相?”那是什麼? 我還沒問,海的那一邊已經升騰起奇怪的聲音。

     仿佛是有什麼叫嚣着從遠處奔來。

     近了。

     更近了。

     越來越近…… 我開始聽到血管裡血液在奔騰的聲音,被朔月握着的手開始不住地發抖。

     異相?是什麼? “朔月,那些是……” “有我在,沒事的。

    ” 滋—— 啪嚓。

     一道雪白的閃電将璀璨的銀河攔腰截斷!天空被那道幽藍的閃電劈裂和照亮,整個海岸線以東開始泛出一圈潮水般的金色。

     嘶叫聲劇烈。

    越來越近。

     真的越來越近。

     就快要到達我們的面前…… “天啊,那些是……”我的身體開始更加劇烈地顫抖。

     海面的那一邊,雀躍着深藍色的獸正奔騰而來。

    而大群大群金色的蝴蝶緊跟其後。

     近了。

     更近了。

     “朔月,我們走吧。

    ”我求他。

     “别怕,沒事的。

    ” “可我還是害怕,我們走吧。

    ” “乖,相信我。

    ” “可是我……” 濃重的殺意伴随着獸的嘶叫撲面而來,天空一片陰霾,星星躲在了雲層之後。

    雲層裡傳來奇異的琴聲。

     那些獸類和蝴蝶撲過來的瞬間,我以為一定會有強烈的撞擊。

    可卻隻是…… 仿佛有一道潔白的光線正在撫過我的臉。

    我融化在這光芒中。

    沒有海水的冰冷,沒有獸類爪子的撕咬,沒有蝴蝶翅膀的撲扇。

    耳邊隻有滴答滴答的聲音。

     滴答…… 滴答。

    滴答…… 仿佛在穿越一個時間的隧道。

     我的眼前突然擠滿了回憶和倦意,排山倒海而來。

    是那獸和蝴蝶帶我穿越了時間的隧道,找回了寄住在我内心深處的記憶。

    所有跟朔月有關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現在我眼前: 初中時第一次在教堂撞見朔月,禱告時靜默攝人的側臉,像尊貴的神一般不可接近。

    他蒼藍深邃的眼。

    教堂外的天空,雪白的鴿子呼啦啦覆蓋整個天幕。

    第一次牽手時那抑止不住的瘋狂心跳。

    兩個人喝同一杯原味奶茶的幸福感。

    透過教室的窗戶,凝視他在認真聽課的側臉。

    并排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地鐵在腳下穿行的聲音,像極了雲霄飛車…… “聽,是雲霄飛車的聲音……”當時他的話語,重新響在耳邊。

     我想起來了。

     所有的甜蜜美好,我都一一想了起來。

     可這些美好的過往,卻像薔薇上的刺,毫不留情地刺痛了我的心。

     好痛。

     好痛…… 這樣神秘而傷感的夜晚,深藍的潮水連綿不絕。

    空氣都被染成了藍色。

    我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空洞之中。

    那些獸和蝴蝶嘶叫着穿越過我的身體,夾雜着光線的刺痛和海水的味道。

     我的呼吸急促,血液在血管中奔騰着逆流而上,攜帶着海水苦澀的味道,讓眼眶一而再地濕潤。

     想哭。

     “久美,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上你麼?” 朔月的聲音裡有海水的味道。

     “為什麼?” “因為這個世界是冰冷的。

    隻有你的笑容還能讓我溫暖。

    ” 天幕中仿佛在演繹一場盛大而華美的花火,色彩迷失得厲害。

    雨滴墜落滄海,融化得沒有聲音。

    而那些濺落在朔月身上的水珠,都煥發着金色的光澤。

     仿佛是水在觸到他的那一秒,霧化成了金色的光芒。

    光芒雲繞在他的周圍。

     聖潔尊貴得像神靈。

     光芒和霧氣漸漸凝聚,熔鑄成一個威嚴的活物,扶搖直上雲霄。

     我的眼睛随着那活物輪廓的漸漸清晰而越睜越大…… 龍? 真的是龍! 是一條熾白的蒼龍,閃耀着月光的華麗。

     尊貴無以倫比。

     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龍,而且美得如此不可亵渎,享受着至高的榮耀。

     朔月站在那些金色的光芒中,不動聲色。

     浩瀚的天幕成了一幅空靈的畫卷,飄蕩無邊,熾白的蒼龍遊離于畫卷之上。

     月藏在黑暗中,星光不停華麗地變奏。

     整個大地和海面已經傾斜過來,世界被包裹在一個深藍色的玻璃容器裡,遊離得像一個盛大而飄渺的夢境。

    在眼前經久地綿延不絕。

     冰冷的蝴蝶撲扇着月光色的羽翼,在天空留下晶瑩明亮的軌迹。

     所有世間的欲念穿越過星蜜色的夜空抵達人心,卻在這聖潔的龍面前頃刻間灰飛煙滅。

    罪的靈,一一獲得主仁慈的寬恕。

     “隻有這些遊離于人間以外的一切,還能讓我找回自己。

    ”朔月仰望着那條蒼龍,喃喃自語。

     而我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找回你自己?難道現在的你不是你自己嗎?” 不是人類,也不像玩偶,更不像玩偶師。

     朔月你究竟是誰? “那天在布拉格,Seven說我已經迷失了自己。

    他說自己從前認識的端木朔月應該是個冷到骨子裡的人。

    而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會做一些不符合我身份的事情。

    ”他看着我,“但無論我再怎麼努力,卻還是失去了你,也失去了我自己。

    ” 熾白的蒼龍徑直往雲霄而去,雲朵上的鋼琴聲戛然而止,隐約傳來天使和精靈們的尖叫。

    銀色的天堂為之陷落,塌陷成宇宙中一個柔軟細密的窪地。

     朔月安靜地笑,看着那條蒼龍最終消失在遙遠的雲端。

     我完全掉進了他深不可測的世界裡。

     朔月,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普通的玩偶絕對不可能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除非他…… 除非他的身份跟我爸爸一樣,是區别于普通人類和玩偶的術士。

    可是…… 他并不是個玩偶師,那他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呢? 思緒紛亂間,他的臉已經靠近過來。

     遊移在我的嘴唇和額頭之間,最終還是紳士而距離地吻在我的額頭上。

    可那吻是冷的。

    冰冷入骨髓。

    被他吻住的那一塊皮膚像是被冰鎮住了,有一秒鐘的恍惚和麻痹。

     冰冷的,填滿了我額頭上那一小塊皮膚的寂寞; 奇妙的,熄滅了我内心的困惑; 聖潔的,像是神靈賜予的救贖。

     這不屬于人間的孩子,他的吻沒有任何溫度,或許正因為這樣,才會特别奢望能得到一份溫暖吧。

     ……可我卻殘忍地摧毀了他僅有的這一點溫暖。

     “我曾經以為,久美你會是這世界上惟一了解我的人。

    隻要能看到你可愛的笑容,即使是曾經接觸到過那麼多冷漠和罪惡的我,内心也會在瞬間就溫暖一片。

    暖暖的,仿佛又重新找到了希望。

    ” “朔月……”我看着他。

     “可是我錯了。

    原來我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

    你屬于光明,我來自黑暗。

    黑暗永遠與這個光明的世界格格不入。

    黑暗永遠都隻配默默守護光明。

    ”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把頭埋在朔月的懷抱裡哭了起來。

    “朔月,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是我親手毀了朔月對我的信任! 是我讓他覺得自己可以從噩夢中被救贖,當他磨盡了自己的光芒,甘為一個平凡人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卻又狠狠地把他推開,讓他重新墜入到無邊的黑暗裡。

     是我……是我殘忍掐滅了他曾經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期冀。

     大海已經恢複了開始的平靜。

     沙灘上仍舊隻有我們兩個人。

    海風輕撫臉頰,銀河飛過夜空,美得仿佛是一個神話。

     每當‘朔月’出現的時候,夜空便是最黑暗的時刻,因為月亮隐藏起它明麗皎潔的臉,把整個天空都讓給了它所深愛的星。

    每個月的月初,銀河裡的星星最明淨閃耀,也就是月亮把自己隐藏在黑暗裡,微笑着成全了星星的美好。

    能守護着星星,看着它閃耀,月就已經心滿意足。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他懷裡愧疚地哽咽着。

     “能默默守護着你,我已經很滿足。

    我從沒有奢望過能留住你。

    ” “為什麼?” “因為……”他看着我的眼睛裡寫滿絕望。

    仿佛潔白的聖母像在漆黑的海風中,簌簌地淌落金色的眼淚。

     而他的答案卻在暗夜中讓我最後的一絲心理防線也跟着無聲崩潰。

     “……因為我殺過人。

    一個我最愛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