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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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組的女生故意拖延着把工具領來,同時驚訝地發現我已經把工作幾乎做完的時候,我才不得不停止我僅限于腦中的研究。

    後來的故事則更加富于情節:我在當天吃晚飯的時候說出這番想法完全出于無意,但同寝室的同學卻一個個噴出了剛剛入口的各種飯菜,并激動地把我推出門外。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選了一個錯誤的時間闡述自己未必錯誤的理論,使得它從一開始問世就受到了先天性的不公正歧視。

    當天晚上宿舍裡沒有一個人因為忍不住饑餓而去吃夜宵。

     一陣風卷殘雲般的饕餮之後,我走進了所住旅館旁邊一家豪華的迪斯科舞廳。

    反正局長給我的補貼是按日計算的,既然今晚我的調查對象沒有安排實驗,錢怎麼花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渴望實踐剛才所想象的影視英雄的經曆。

    已經進入青春晚期的女子身着旗袍站在門口微笑,給我一種三十年代電影布景的感覺。

    如果不是細廊中現代主義浮雕油畫的善意提醒,我一定會像我們局長一樣自負地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我黨的地下工作者。

    與外面世界的相同之處是室内的昏黑陰暗,與外面世界的不同之處是外面寒雨纏綿而這裡卻熱火朝天。

    不知道他們從哪裡找來一個黑人老外,揮肘舞臂,前呼後擁,最終使整個舞廳達到一種瘋狂的歇斯底裡狀态。

    腳步伴随着比雨點還密集的鼓點刻意狠跺,嗓音追随着比雷聲更響亮的樂曲拼命咆哮。

    沒有人像我一樣能夠在種環境下進行哲學方面的思考。

    隻跳了一會兒我就疲憊不堪了。

    這時,從舞台的後面,淺埋的金屬管突然吐出一股狀如氣态雪般的煙霧。

    濃重、潔白、如雪一般的清澈……我的記憶一下被喚醒。

    我在考慮畢業論文的時候曾經多次在自己腦中設計過這一實驗:首先在每一定範圍内的排污管道安裝高壓氣态粉碎裝置,這個範圍的标準可以建築造價的高低為參考。

    緊接着是一個小型的有機物熔融池,被粉碎的污物将在這裡慢慢消耗它們的最後時光。

    最後是一個排污管道口,所有的廢棄物将從這裡發散到空中,我相信沒有任何異味。

    有機熔融的成本很地,隻要将相關化學藥品直接注入上水系統即可,當然這裡有一個盡量不要再使用塑料管道的問題。

    問題的關鍵倒是這個方案中的物理方法,因為高壓氣态粉碎裝置的成本肯定低不下來。

    雖然這一專業以外的缺陷在審查我論文的評審委員那裡得到了寬恕,但這也是我的論文沒能獲得高分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個原因是有幾名評審委員認為這純屬是想入非非。

    當舞廳中的迷霧消失殆盡輕柔的音樂蓦然響起時,我突然發現四周人影全無。

    放眼望去,原來一個幾乎全裸的女子正在高台起舞,周圍的先生們緊密地簇擁着舞台,圍着她觀瞻研究她衣服以外的部分。

    很顯然,這是為了讓那些雖然沒有真正花費力氣卻必須要跳上一個晚上的領舞小姐們休息一會兒,想要讓那些無休止的瘋狗們停止活動必須有一根骨頭。

    這名舞女我剛才見到了,她剛走進舞廳沒幾分鐘,我相信她也一定會在跳罷之後就領工資,然後穿上衣服迅速離去。

    我在很遠的後台看着她,心中生出一份無端的憐憫。

    接着,我便遇到了雪。

    我本來最反感用單字來稱呼别人,可在這裡我隻能叫她雪。

    除我之外她是唯一遠離看台的人,由于這一共同的屬性,我們在各進一聽可樂之後理所當然地結伴離開了舞廳。

    我與雪走在外面的道路上,其時氣态雪不曾出現,如淚的小雨依舊斷續,四周的墨色中燈火依稀星星點點。

    我像一個耐心的心理醫生一樣聽取着雪所講述的一切,像所有希望讨得女孩歡心的男孩一樣向她獻着殷勤。

    不過無論她的聲音怎樣動聽,還是不能阻止我透過氣态雪瞥見她的面孔。

    決不能說這是一張蒼老的面龐,但也決不能把她稱為年輕。

    在那并不十分光潔的面孔上,刻劃着并不十分明顯的滄桑。

    剛才閃爍變換的燈光使我沒有看清她的全部。

    我盡量不去看她,但又禁不住偷眼去瞧。

    隻是我沒有想到,她的故事竟與氣态雪有關,從她的唇齒之間竟吐露出了操縱這一實驗者的一切故事。

    傷心的話語被滔滔不絕地傾吐出來,正是由于彼此的陌生才産生了這種毫無保留的心态。

    古人是怎麼說的來着——“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我想請你幫我做件事。

    ”可雪在大緻講了不多的幾句之後,突然話鋒一轉,向我提出了要求。

    “隻要小姐吩咐。

    ”“我要你殺了他!”我當然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回答,瞪圓眼睛用眼神問她“為什麼”,如今哪兒用為點小事動辄殺人的道理,我們生活在一個社會安定和平的時代,總不能像蠻荒時代的人們一樣為了一個雌性就動手殺人。

    再說就算能殺也不該輪到我幹,小姐您當我是蓋世太保呢!“我要你殺了他!他是一個殺人犯!一個逃脫了法律責任的間接殺人犯!”她突然變得有些激動。

    “等等,等等,小姐,咱們按事件發展的邏輯順序重新說一遍。

    我腦子慢,理解不了你剛才那麼先鋒的說法。

    ”像所有的愛情故事一樣,年輕漂亮的雪本來有一個英俊潇灑的男友,他們相親相愛,如膠似漆。

    然而在一次“清理暨造雪”的夜間實驗中,雪的男友偏偏在戶外。

    這時又發生了連鎖性的災難,他剛好處于氣态雪濃度最密集的地方,結果,他被殘忍地毀了容。

    “他堅決不讓我看他的樣子。

    ”雪講到這裡時痛心疾首。

    “他怕吓壞了我。

    ”後來——雪平靜下來之後告訴我——他的男朋友自殺了。

    我發現在真正的滄桑面前,我過去的無病呻吟一錢不值。

    “我沒這個權力。

    你也沒有。

    ”聽完故事以後,我雖然對雪的遭遇深表同情,但仍舊不能答應她的要求。

    我們生活在一個法律的社會裡,在這一社會環境中每一個人的言行标準都将不僅僅取決于義憤。

    “隻有法律有權這樣做。

    ”“法律到現在連找都沒能找着他!”雪如一隻受傷的小貓。

     “這個城市是他的大本營吧?”我裝做很随便地問道。

    “他以前好象經常到其他城市去做實驗。

    ”“這事你好象知道不少?”雪敏感地看了我一眼。

    我坐在她家的客廳裡,打着哆嗦把滾燙的咖啡往嘴裡倒。

    要不是旁邊缺少一個壁爐,我就更覺得像在電影布景裡了。

    這套寓所曾是他們準備結婚用的新房,我環顧四周,沒有發現有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