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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發出來的“格格”聲,那是好幾個男青年緊緊捏着拳頭,所發出來的聲響。

     盡管大家對袁崇煥這個人的遭遇,都很清楚,但是這樣活生生的情景,呈現在眼前,文字的功力再高,也難及萬一。

    讀曆史使人扼腕,這時,簡直使每一個看到這種情景的人,都感染到了那種精神上的痛苦——就算程度深淺不一,也一定是一生中最深刻的一次。

     我勉力使自己鎮定,而且,立即想到了一個問題:塑造這個蠟像的人是誰?這簡直是偉大到了極點的藝術品,我一定要見見這個把這麼巨大的震撼力量,溶進了他作品之中的那位藝術家! 當我想到了這一點,才轉動頭部,四面看去,直到轉頭時,我才發覺我一直盯着在看,一動也沒動過,以緻頸骨都有點僵硬。

     轉過頭去,我看到米端直挺挺地站在房間一角,也望着那令人震懾的情景。

     我想向他發問:誰是那偉大的塑像家? 這個問題,根本不必問,就有答案:當然是米端的創作! 這時,我還盯着米端在看着,我可以肯定,創作塑像的是他。

     米端這時正向受了塑像震撼的那些參觀者,用相當低沉的聲音道:“各位,可以到下一個陳列室去繼續參觀。

    ” 三個女青年流淚滿面地向他望來,一個問:”其餘的陳列室中所陳列的……” 米端的語調十分平靜:“大同小異,人類亘古以來的痛苦,英雄的悲劇,雖然各有各不同的環境和曆史背景,但是本質一緻,這間陳列空中,所表現的是冤屈的憤怒和無告的絕望。

    ”三個女青年互望了一同,一個低聲道:“夠了,我們不……不想再看下去了……夠了。

    ” 她們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米端并沒有想要留她們下來的意思,隻是道:“如果想多一點知道袁崇煥的背景,我願意推薦金庸所寫的‘袁崇煥評傳’。

    ” 三個女青年一面點着頭,一面疾步而出,她們來到門口,又不約而同,回頭向塑像望了一眼,這一望,使她們至少又呆了兩分鐘之久,才奪門而出。

     我在這時才注意到,在這間陳列室中,我們已停留了近半小時。

     在感覺上,這半小時簡直像是幾秒鐘,由于全副心神都叫所見的景像吸引住了,所以根本不知道時間是怎麼過去的。

     米端推開了另一扇門,門外是一條走廊,我第一個跟在他的後面,其餘人也跟了出來。

     走廊十分窄,隻能容一個人走,走在最前面的米端,步子十分慢,而又絕無放棄領先地位的打算,所以人也隻好慢慢跟在他後面。

     我想,米端走得那麼慢,是故意的。

    目的是使參觀者有一段時間,使心境平靜,到另一個陳列室,去接受新的震撼。

     走廊并不太長,但也走了将近五分鐘,沒有一個人講話。

     米端終于推開了另一扇門,他在門口停了一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我跟着進了,看到了這間陳列空中的蠟像,也是兩個,兩個卻都是受刑人,劊子手被省略了。

     兩個受刑人,一個已經身首分離,那是一個年輕人,才不過二十出頭,離開了身體的頭部,雙目緊閉,倔強不屈,在斷頭處,和他的身體上,都有鮮血在冒出來。

     由于情景的逼真,幾乎使人可以聞到濃烈的血腥味。

     而另一個受刑人,則正當盛年,他側着頭,看着已經身首分離的青年,一柄利刀,已經切進了他頸際一小半,鮮血在開始品迸流,可是他卻隻是望着那年輕人,在他的眼神之中,有極度深切的哀痛,他口部的形狀,可以叫人感到他是竭力克制着口唇的顫抖——自然,他嘴唇也不能再顫動多久,一秒鐘之後他也會首身分離。

    受刑人的那種深邃無比的悲痛,和袁崇煥雖然一樣,但是又給人以新的、強烈的感受,隻覺得這種悲痛,如此深切,幾乎盡天地間一切力量,也不能使之減輕半分。

    悲痛和可以減輕悲痛的力量比較,悲痛是無窮大。

     等到所有人都進來了,悲痛立時感染了每一個人,那已被切進了脖子的受刑人,在悲痛的神情之中,甚至帶有一定成分的平靜,然而這種平靜,卻又加深了他内心精神悲痛的程度。